成冶雲除袁氏夫妻外,另找了“有力人士”來助拳,畢竟江湖事江湖了,只可惜強援未至。
這位年輕縣令不是膽小怕事的主兒,點了馬快弓手,召集民壯趕來;與虞龍雪遣去根潭通知“弄錯了”的快馬相遇時,大隊正到中途。
根潭縣衙的胥吏大表不滿,卻遭縣太爺斥責,說沒生事端是最好,認錯總比捉錯或放錯強,身在公門,豈有嫌出勤麻煩的道理?眾人才沒敢再啰唣。
袁氏夫婦本隱居於陽庭縣,受成冶雲之託才至此間,一面追查妖女行跡,另一方面也是聽說根潭附近的東溪鎮、江沄村一帶,似有位不露姓名的神醫,疑是闊別已久的藏林先生,正好兩件事一起辦。
藏林先生挑明了說要醫治袁健南,虞龍雪心上的大石總算落地,始有了說笑的閑心,見簡豫個頭雖嬌小,但背影婀娜有致,可說是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似笑非笑:“若有喜酒喝,先生可別忘了我夫妻倆。
” 袁健南見她一歡喜便口無遮攔,蹙眉道:“雪兒不可胡說八道。
” 虞龍雪哼道:“就你能娶嫩妻,旁人便娶不得么?先生高才,換我也肯嫁。
” 藏林先生連忙搖手。
“喂喂,賢伉儷放火不妨,莫殃及池魚啊。
故人之後,托我照拂,略盡棉薄而已,好在這兩個孩子都很乖,沒怎麼讓我費心。
” 虞龍雪眉山飛挑,一聲“啊”拖得又彎又長,像是在說“原來你沒發現哪”,笑得不懷好意,見丈夫欲言又止,索性先發制人,嬌嬌地橫他一眼,哪有半點像坐三望四的婦人?活脫脫一刁蠻驕縱的鬼靈精少女,就連緊挨著她坐的阿妍都比這位姨娘成熟穩重。
瞎子都看得出名喚“簡豫”的奇特少女,對先生滿懷孺慕之情,應是藏林先生心懷如朗月,兼且老少年紀懸殊,根本沒往這頭想,居然渾然不覺。
袁健南何等眼色,自也瞧得明白,覺得還是不戳破為好,無奈嬌妻就是個好事的,哪壺不開就偏提哪壺,未肯輕饒。
阿妍察言觀色,介面道:“姨父姨娘,我與阿豫姐姐格外投緣,不敢說學醫,若先生不嫌我蠢笨,我想多盤桓些時日,學點幫姨父調養身子的法門,望三位尊長允可。
”整襟起身,盈盈拜倒,瞧著很有些決心。
袁健南正愁不能引開話題,暗贊阿妍玲瓏心竅,撫須道:“醫道是大學問,沒有個三年五載的苦功,連門都摸不到。
然而學醫不只是學藝,也是學不忍人、無分別心,這點於你將來的路途卻有大用,就是怕太叨擾先生了。
”沒說可也沒說不可,無論藏林先生答不答應,都還留有一語翻盤的餘裕,袁大學士於官場漩流中全退,雖被斗出京城,始終未失皇眷,其來有自。
但虞龍雪更了解阿妍,這孩子不是不體貼不孝順,只是心氣浮躁,骨子裡同男孩一樣好玩好動,半刻不得閑。
這瞧著就不舒適的破茅屋裡,定有別樣物事吸引了她,才有此提議。
她不是沒疑心過高大俊俏、名喚“阿凈”的少年,但他怎麼說也是毛族,阿妍還沒頑皮到分不清輕重的地步。
真有可能是與那黑襦少女阿豫一見投緣,又貪圖有“峒州山筍”那樣的好湯好菜,才願意忍受這豬窩也似的腌臢地。
聽丈夫四兩撥千斤,心念微動,笑著接過話頭:“哎呀,何必如此麻煩?我們在根潭有兩幢大屋,寬敞得緊,先生與二位小朋友不如同去,圍桌吃飯才熱鬧。
” 阿妍只想韓雪色長在身畔,有先生作護身符,料想姨娘不致動刀傷人。
根潭的落腳處雖不咋地,總比這裡強,樂見事態發展,未露出失望的神情,眸光閃閃,一副頗贊同的模樣。
虞龍雪稍稍放心。
看來同阿凈無關,是有了手帕交,不是想避姨父姨娘的眼。
藏林先生見三人目光全集中到自己身上,垂眸片刻,含笑搖頭。
“非是我不知好歹,拒絕夫人好意,而是承休兄所需諸物之中,有一味‘鯉沉草’生於附近水域,非新采者不能用;而浸泡承休兄之水,須取自潭底的靜流處,古書中管叫‘龍淵水’的便是,方圓百里之內僅根潭才有,佐葯非它不可。
依夫人看,是移動滿桶的水方便,還是移動水草方便?” 這還真不需要爭辯,三歲孺子亦能輕易做出選擇。
虞龍雪識趣的閉嘴,轉向良人,袁健南沉吟未久,正色道:“先生若不嫌阿妍礙事,準備藥材的當兒,我便將她寄於此間,多多聆聽先生教誨,想來日後必有大用處。
“但我內人的姐姐只留下這點骨血,我二人於她臨終之際對天發誓,阿妍出閣前定要護她周全。
妖女玉鑒飛近日重出,盤桓左近,恐傷我夫妻血誓,先生若不介意,小弟想請人公就近保護,才得心安。
” 藏林先生道:“如此甚好,我讓阿豫拾掇間空房備著。
嚴兄若願一談,或有什麼苗頭,能治好他多年夢魘的毛病,一舉兩得。
” 這回輪到袁健南苦笑了。
“人公素不愛與人同室,他武功出神入化,便就近保護,也未必現身人前。
先生醫者胸襟,小弟土分感佩,只恐先生失望,這才提醒一二,請先生萬勿介意。
” 藏林先生搖頭。
“那也是個人緣法,承休兄毋須縈懷。
”思索片刻,又道:“東溪知縣成冶雲,還算是個好官,但太過進取,是好處也是壞處,賢伉儷莫與他走得太近為好。
” 袁健南知先生嫉惡如仇,成冶雲這年輕人若真有劣跡,不會得到“好官”二字評價,先生的提點,怕是更近於心性一類,沉吟道:“小弟倒沒覺他像是好鑽營的模樣。
”虞龍雪蔑笑:“那是人家不拍你馬屁,怎知他不拍別個?縣衙後頭那幾間好房子,怕就是留來‘進取’之用,輪得到你袁大學士安生落腳?” 她自到根潭,便對成冶雲頗為不滿。
那廝來陽庭時姿態甚軟,瞧著也非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夸夸其談的無用書生,她才勉強答應,讓袁祐拖著病體走一趟。
但她家相公的病,成冶雲是親眼見過的,根潭鎮又不是什麼七荒八僻的貧窮鄉間,成冶雲給她們安排的地方卻稱不上舒適,顯是扣著資源,等後頭真正的救星到來。
虞龍雪是為人妻、為人母的這土年間收斂了性情,換作過往,肯定堵在那“救星”前來的半路上,教他們吹吹刮透旃州戰場的潑天血風。
難得先生也瞧成冶雲不順眼,還不往死里擠兌? 大事議定,其後都是話家常。
袁氏夫婦又留了半個時辰,算一算根潭那廂應該準備得差不多,這才起身告辭。
藏林先生與袁健南親熱攜手,一如來時,直送到集市外;阿妍則止步於柴門之前,揮手目送姨父姨母行遠。
“你……為什麼要幫我們?”她問黑襦少女。
簡豫空淡淡的眸光自她二人臉上掃過。
“你喜歡他,他也歡喜你對不?是你姨娘……不,是世人不許。
它們說這樣不行,是不可以的;無論你多歡喜他,你們始終都不能成,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