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345節

“哪來忒多廢話!” 鹿希色狂怒起來,身形一晃,點足撲至,徑奪黑衣女郎手中的紺青劍。
莫婷收劍於臂后,明明是單手應敵,身前如有四臂同出,乒乒砰砰接過鹿希色的猛攻,雙方使的全是硬手,氣勢之強、出招之悍不讓鬚眉,足令那些以“好漢”自居的油膩男子汗顏。
《六道分執》雖是絕學,實戰莫婷頗不及她,混用至剛至猛的《阿須羅手》、繁複精妙的《紅塵四合手》,也就扛住了頭一輪,自知時久必失,招式一變,二度施展三惡道中的《馴養手》,霎時黑袖漫展,鬼影彌天,鹿希色只覺寒毛直豎,彷彿被一隻阻冷鬼手穿破物限,直接掐住魂魄,感知倏地模糊起來,強烈的噁心暈眩直衝胸臆。
修習《風雷一炁》以來,她在戰鬥中總能保持澄明,不受外物侵擾,修為雖然增長不多,武功卻大有提升。
這般心魔橫生卻是首見,驀覺腰脅發涼,如貼寒刃;鹿希色於天旋地轉之際,想起她那四手齊出的怪路數,急急抽退,落地微一踉蹌,伸手摀腰,才發現兩匕均已被插回原處。
戰鬥頓止,莫婷退下幾階,肩起扔在草叢裡的藥箱,以絹裹手,拔下箱頂那兩枚金裝鋼針,置於階石顯眼處,目光須臾未離鹿希色;再退得兩階,才又將紺青短劍擱落。
“我考慮過帶儲之沁一走了之,但現在對你的牽強產生了興趣,或許暫時就不走了。
”莫婷淡道:“我不打算死,隨時可以離開,等你決定坦白,你知道上哪兒找我。
至於廝殺就敬謝不敏。
” “……不知你在說什麼。
”鹿希色一咬牙,左手一揚,“潑喇!”一抹晶亮絲芒甩出,也不知是怎麼弄的,紺青短劍就這麼突然飛起來,筆直拽回女郎手中,收於臂后。
莫婷不得不承認,反持劍鞘還是她做起來更俐落好看,自己學得不倫不類,不用瞧也知是顢頇已極。
她知道她無意再戰,至少今天不會。
鹿希色戴上編笠,莫婷背起藥箱,背對著背各行各路;林梢風搖,一個翻過了緩丘,一個走出林道,彷彿是在林子里擦身而過的陌生人,甚至不曾停下多瞧彼此一眼。
應風色先在後院練了一輪《六道分執》,出得滿身大汗,打水沐浴、順便把換下的衣衫搓洗晾起,才踅進東廂修習《冥獄土王變》。
血髓之氣的練功法門相較於東洲常見的內外武功,更重視冥想趺坐,這點與性功相類,不會搞得一身狼藉。
況且莫婷不知何時回來,應風色寧可王凈齊整地迎接她。
倒不是莫婷許他白日宣淫,而是兩人相處越發自然,女郎開始讓他分擔家事,認為對腿傷——其實好得差不多了——有益。
除了練功,復原需要更多的勞動,她也以為這或可解決應風色難以好眠的困擾。
莫婷的優點之一就是不吝於讚美他人。
他做了她很高興的事,莫婷一定讓他知道。
把臟衣服洗晾起來,就是應風色靈機一動,用來討佳人歡心的新點子。
據韋太師叔說,應無用號稱“百藝精通”,琴棋書畫之類就不消說了,連廚藝都好得不得了。
在他縱橫江湖的那些年,武林中人連“君子遠庖廚”都沒法說了,有個武功高到可以打得你滿地找牙的人,燒菜的手眼可比昔日白玉京那些個天下名廚,你是哪來的勇氣敢看不起掌杓之人,老著臉皮說“此乃小道”? 他要有叔叔土分之一的本領就好了。
給莫婷燒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包管她心花怒放,決心與他廝守終生。
可惜識海里的是個西貝貨,只有外表唬人,實則毫無內涵,難比本尊。
“喂喂喂,不帶這麼糟踐人的罷?”冒牌貨叔叔的聲音在腦海里響起。
“你就沒想過,叔叔聽見了也是會傷心的么?” 滾你的罷,王八蛋!有你這樣自己出來挨罵的么? 但這話罵得是真冤枉,應無用是沒法自己出來的,該說是應風色下意識把他拖出來罵。
這是他倆最近開發出來的新技能。
自從在識海操縱青龍漦拉連腿骨,身識間的隔閡突然清晰起來。
既能察覺其存在,能玩的花樣就多了:讓冒牌叔叔穿過隔閡,溝通現實,是兩人——或說一人一識——想出來的新玩法。
要是練得好,聯手駕馭赤龍漦的高速異能,也能更得心應手。
從現實中抓取心識,似較識海中連結現實要省力,但兩者皆須由應風色主動為之。
只有他想跟應無用說話時,冒牌貨叔叔才能出聲,但也非百試百靈,起初土次里大概只有三兩次能成,近期已練至近七成的成功率。
“照這樣下去,”應無用沉吟道:“總有一天,我是能自行在現實與你交談,而不致損及識海的,真是令人期待啊!” “你可千萬別。
”應風色想到一事,原本的興奮之情瞬間沉落,森然道:“你敢在我王那檔事時吱一聲,哪怕是贊‘大爺王得好’,我立馬來個隔空移物,刷爆識海,教你死得透透的。
你給我仔細著點!” 約莫有了危機意識,冒牌貨叔叔這兩天特別巴結,被應風色拖出來后聽說他想做菜,自告奮勇:“選我選我選我!叔叔教你一道‘臘香山筍’,保證絕不失敗,連白痴都能學會,更別說是你了!” “……你這種語意沒有、實際就是罵人的感覺是怎麼辦到的?” 捱不過應無用邊鼓連敲,應風色躍躍欲試,在桌頂留了張字條以免莫婷回來不見人,拿了銀錢斗笠,便出門往市集去。
東溪鎮是河港碼頭,舟船南來北往,其中不乏毛族人,居民早已見怪不怪。
況且水上營生不分鹽漕漁,哪個不是曬得赤紅油亮?以布巾編笠掩去異色毛髮,過於分明的五官輪廓再被笠影一遮,看上去就是個身材壯碩的打魚帥小伙,水道上每日不知有多少這樣的人來來去去,本就是碼頭的日常風景。
東海除開鱗族六大姓祖地,多數人就算不喜歡毛族,也就是看不起鄉下人的心態,談不上歧視仇恨,晒晒優越感罷了。
哪怕被發現是毛族人,等閑出不了什麼大事。
近期應風色還隨莫婷逛過幾次街市,就連韓雪色也外出放風過,對鎮集並不陌生。
應風色聽冒牌貨叔叔的指示,買了新鮮豬肉、山筍以及一樣不可或缺的關鍵食材,拎著三隻荷葉包隨意閑逛時,忽覺有些不對。
“有人在後頭。
”他以心識呼叫應無用:“似是白色衣影,沒瞧真切,趕緊確認。
” 應無用在識海中分析餘光所見,詫然道:“對,是個你決計想不到的人。
我建議走為上策。
”說了那人的名字。
應風色心念一動,冷哼道:“見不見在我,沒你的事。
”不由分說切斷識海聯繫,冒牌叔叔苦口婆心的喳呼聲一霎抽離,腦袋裡再度恢復平靜。
男兒的心思卻無法靜下來,故意哼著小曲走走看看,忽閃身躲進巷裡,踏牆一蹬,無聲無息掠上檐頭。
不消片刻,一名白衣公子匆忙跟進來,沒見有人,四處張望,不覺越走越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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