閃電般掠過一念,青年突然對應無用出手,風掌翻飛,無聲無息按向他背門,瞬間剛柔互易,雷掌轟然而出! 識海中動心即至,渾無罣礙,自天地間有這一式“雷風欲變”以來,從未有過如此完美的展現,光是這一霎間的感覺體悟,應風色自信若能回到現實,實際操演印證,威力豈止提升一倍?不由得頭皮發麻——若他真能感覺到頭皮的話——熱血上涌,勁力急吐,竟是毫無保留。
他不知在虛境里被一掌拍中會如何,但應無用名列“三才五峰”的當世七大高手,便退萬步想,自己也決計碰不到叔叔一片衣角。
——瞧你這冒牌貨怎生應對! 意興遄飛不過一眨眼,應風色立時便發現了不對:明明雷掌將至,周身卻彷彿被看不見的某種黏稠之物所凝,原本呼嘯而出的一掌,與背門相距的分許間全被這種異質澆灌填滿,不僅難進分毫,鼻中也吸不到空氣,身子就這樣凝在空中,連鬢絲都維持怒揚——應無用卻像全不受影響似的怡然轉身,微微讓開,異樣的凝結感消失的同時,應風色順著原本的勢頭一掌擊出,貼著身側交錯而過,冷不防被應無用伸腳一絆,倒栽蔥似的頭面著地。
這般摔法,腦袋怕如西瓜般迸開一地紅碎,應風色連心子都快蹦出口腔,無奈變生肘腋,這點距離莫說從“篋”中運出雜氣,連內息都不及反應;驀地左腕被人一拽,整個人反向離地,滴溜溜地繞幾個圈子,回神仍見應無用站在身前,單手負后,忍著笑正色道:“暈不暈?暈了就先歇會兒,莫逞強。
” 應風色還待還口,驀地一股酸氣衝上喉頭,差點沒憋住;瞥見冒牌貨一臉的似笑非笑,益發惱火,一記“虎履劍”呼嘯而出,徑掃他腰際!這回應無用沒再使那將人凝在半空的妖法,仍是單手負后,與他拳來腿去的,繞著廊柱欄杆躍進翻出,打得乒乒砰砰,熱鬧非凡。
應風色不記得打了多久,只執拗地想搗中他一拳、戳中他一指,無奈平生所學盡展,仍被隨手化解,應無用連汗都沒流,一臉饒富興緻的模樣,最後應風色大吼一聲,直接大字形倒地,又不甘心地撐坐起來,指著他眥目顫抖,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句:“你……用的不是本門武功!” “哪裡不是?”應無用笑道:“我從頭到尾,就只使了《通天劍指》啊!” “通你媽——”應風色差點沒給氣死,轉念間忽明白過來,是在哪裡見過這一幕。
那年他三歲,叔叔返家省親,太君指示父親將小應風色——當時他還不叫這個名兒——送上龍庭山,繼續為陶夷應氏留住宮主大位。
叔叔照例搬出“至親不近王座”的說帖,邊說邊逗弄膝上的侄兒,不想太君這回是認真的。
她決定了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
父親和叔叔徹夜長談,飲到天明,乘著酒興拉叔叔到院里,堅持兄弟倆比劃一場:“你別忘了,我當年也上過龍庭山的。
要……要不是得回來繼承家業,輪得到你當宮主!”結果毫無意外,以父親大字形癱倒在廊階下作結。
“他媽的,你使的……不是本門武功!” “我從頭到尾只使了《通天劍指》啊!” “胡……胡說,你明明用的是掌法!” “以掌代指而已,這是讓你啊兄長。
” 母親抱他在窗邊瞧著,罕見地無有笑容。
叔叔失蹤后,妖刀終戰又過年余,魏無音乘軟轎來到應府,領約定中那個該叫“應風色”的小孩。
他那會兒還在封邑養傷,受不起山道折騰,沒法上通天壁,但風雲峽等不了了,再拿不出重整旗鼓的態勢,陽山諸脈怕不是要聯手分了這個曾出過最多宮主的宗派。
一向溫婉承教、毫無主見的母親不肯讓他走,不知使了什麼法子,硬把他留在家裡。
魏無音與太君商量好,先在府里住上半年,替應風色打好根基,此後每半年來陶夷指點加驗收,三年之後再帶他返迴風雲峽,這事才算有了圓滿的第一步。
那時候,他是非常、非常喜歡魏無音的。
儘管魏無音滿臉病容,說話總有氣無力,同鬼故事裡的殭屍差不了多少,但他的穿著打扮像極了叔叔,太君對他很是客氣,而母親流著眼淚綻出笑容、向他盈盈下拜的畫面,更在男童心頭縈繞不去,由是堅信師父是個了不起的人物。
魏無音教他扎馬練氣,還給了他有趣的小人書——父親管那叫拳譜——半年的時間過得特別快,師父離開應府那會兒,他還流了大半天眼淚。
母親說魏師傅病了,得讓大夫好生醫治,將來身子大好了,才能教你更高深的武功……說著眼眶就紅了,小應風色儘管聰明伶俐,卻無法理解母親到底為什麼傷心。
“……只要能平平安安長大就好。
”母親總是這麼說。
地~址~發~布~頁~:W·W·W、2·u·2·u·2·u、C-0-M魏無音信守承諾,無論傷勢如何,每半年就來陶夷郡一趟,在府內住上大半個月,悉心點撥男童武藝,但應風色看得出他越來越嚴肅,沉默比說話的時候要多得多,最後甚至收走了所有的拳譜劍經。
“那我接下來要練什麼呢?”臨別之際男童問。
“扎馬就好。
至多再練一練‘天□辨’,其他就不必了。
”魏無音淡淡回答。
“天□辨”是《虎履劍》的入門基礎,練習步法和松胯擰腰之類的熱身動作,應風色連六土四式《虎履劍》都已練得爛熟,功架與拳經所繪一模一樣,以五歲的孩子來說簡直是神童,府中眾人無不將他誇上了天。
老太君雖不會武,可奇宮高手也見過幾代人了,聞言疏眉垂落,面色有些不好看,只讓父親親送魏師傅一程。
當晚,應風色罕見地聽見雙親爭吵——說是吵架,但其實只聽到父親嘶啞的嗓音,背景里那間或依稀、強自隱忍的輕細抽噎,估計便是母親。
“耘娘,魏師弟不是那種威福自用、愛端架子的人,這事土分嚴重……讓他從根基練起,代表風兒全練錯了,貪多嚼不爛……他不是咱們府上的武師,指劍奇宮更不是什麼三腳貓的四流門派!習武哪有人不上山的? “是,要是當了宮主,同二弟一般,雖不能娶妻,不是還有寄發么?不會讓他出家當和尚的……你是不知道那些個花花宮主們有多少寄發,山下三妻四妾還比不上——“你別……別這樣!不能再說這種話了……太君是疼你,能容忍你一回,也是魏師弟給了台階下,太君不得不賣他面子,可一不可再。
若人人都這般裹脅,這家太君還能當么?別……這種話……求你別說了!聽我一回罷,耘娘!” 從那天起,母親越來越不常笑,總是瞧著瞧著,忽然就對他流下了眼淚。
他離家的時候甚至沒見著母親,他們告訴他母親病了,卻不讓小應風色瞧去。
太君親自牽他步出家門,直到應風色上了軟轎都不肯放開,那草紙也似的粗涼膚觸令如今想來,還禁不住地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