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教應風色親自操辦,說不定會找個身形相似的婢女之屍剝去衣裳砍花面目,換上烏褸魚目混珠,設法將胡媚世藏匿某處,賭一賭在降界外重遇的機會,又或扔進河裡什麼的,總之須設法讓胡媚世活著,對羽羊神的壞處肯定大過自己。
主屋內屍首橫七豎八,處處殘肢血泊,既滑膩又礙腳,影響進退趨避,這是不分敵我的。
雙方越打越開,“伴醉刀”方病酒素不耐煩,打著打著氣悶已極,長刀掃開身周纏戰不休的三人,仰天虎吼:“兀那小賊,出來受死!”攀著窗櫺翻出,不進不退,徑立於月下搦戰,身姿囂狂。
運古色一口血唾啐地,抹唇狠笑:“就你這屁大本領,裝他媽什麼屄!”挺槍躍出,重招居高臨下轟至,與方病酒雙雙撞進庭樹林影間,眾人迫不得已,只得隨後打扎——兵器交擊、呼喊叫囂……聲音逐漸遠去,偌大的主屋再度陷入死寂。
夜風偶爾從破損的門窗牆隙刮入,吹得燭火撲簌亂搖,將滅未滅。
誰也料不到頭一個折回的,竟是應風色。
把冷月三刀拆開來對付,怕是連平無碧都能明白……不,該說是從降界活著回來的人,差不多也該具備這種程度的直覺了。
只有像方病酒那種把練武當作詩文酬唱般的愛好、人生迄今全活在溫室里的公子哥兒,才會蠢到於實戰中放棄優勢,圖個無聊的“一快”。
他們只消聯手王掉己方任兩名主攻手,奇宮小隊就會在眨眼間崩潰。
但林江磬也好,方病酒也罷,他們所受的訓練、習慣的戰鬥方式如非比武單挑,就是踐踏一群遠不如己的嘍啰;一旦對手太強或敵我數目太過懸殊,他們就會放棄武鬥,改以“江湖規矩”解決。
但降界里,就沒有這種過家家似的愚蠢選項。
勝負與生死一直是同義詞。
像這種一望難知優劣、充滿複雜變數的團戰,遠超出這些名門公子哥的經驗所能應付,無知者無所畏懼,隨心而行,最後的下場就是完蛋大吉。
方病酒能哭能歌,素以豪俠自居,眼見情若手足的過雨山慘死,滿腦子只想報仇,其武功對運古色並無壓倒性優勢,只消保持車輪戰的節奏,讓平無碧與何潮色補上運古色調復的空檔,磨都能磨死他。
而運古色的狂態不過偽裝罷了,成功釣上方病酒與他鬥氣,運古色玩的卻是謀略。
三人中最棘手的,反倒是年紀最輕的“岸楓刀”林江磬,由應風色與言滿霜應付,龍大方則與顧春色聯手牽制住戴禪關。
儲之沁負責保護洛雪晴,一邊尋找江露橙的下落,一邊持續掃蕩零星的庄中活口。
三處戰團在徹底脫離彼此的視界之前,應風色與龍大方、運古色換過眼色,回頭一瞥主屋——這是“完成後主屋碰頭”之意——眾人心領神會。
林江磬以一敵二遊刃有餘,試探兩人的兵器路數之餘,兀自談笑風生,所使的“岸楓刀”乃是一柄罕世神兵,他的渾號便是由刀而來,與半痴劍對擊毫不遜色,倒是滿霜的蛇矛堅銳頗有不及,須避其鋒,屢屢成為林江磬壓制二人的破口。
三人且戰且走,不覺退入一片遍鋪青磚的庭院,與屋舍廊廡間隔著矮牆,並無藏身處,不怕有人窺看,是獨立的角落,土分僻靜。
應風色忽收劍后躍,林江磬大笑道:“想逃么?”忽覺一股巨力直撲面門,瞬目及至。
他嚇了一大跳,本欲使個弓腰鐵板橋避過,回神不見有什麼實物擊來,而是那女童身形的女賊挪了個位置,橫在他與那鬼面青年之間,僅僅是這樣便斷了他的追擊路徑,不管怎麼繞都會撞上女賊似的,林江磬不由一凜,又覺是巧合。
這種以勢逼人的絕頂造詣,他只聽師父說過,連他老人家畢生都練不成,何況是一名蒙面夜行、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鬼祟丫頭? “交給你了。
”應風色收劍成鏟,貼於臂后,就這麼頭也不回地走出小院。
“兵器還挺得住么?” “用不著兵器。
”滿霜輕輕一笑。
“你要的話,他那柄寶刀我可以換給你。
” 從頭到尾,應風色打的就是這個主意。
奇宮之人沒有回頭路了,定不讓他救燕長老;儲之沁對己雖有情意,堪稱言聽計從,可惜她沒有收拾林江磬的能耐,無助應風色抽身。
言滿霜是唯一,也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且滿霜和他一樣,是真心想擺脫羽羊神的掌控,完成任務於她,不過是破解阻謀的途徑罷了,她既不沉迷,也不屈從,能明白應風色若做出違背任務之舉,絕對是為了對付降界——只是這個想法未必全對。
應風色蹲在燕無樓身前,細探其脈搏呼吸。
燕無樓的身體還是溫的,但已無氣息,他終究晚了一步。
(該死……該死!)他是未來的奇宮之主,奇宮就是他的底線。
生命毋寧土分可貴,但在敵人劍指宗門之際,生命是可以犧牲的;指劍奇宮傲視武林四百年,所有的榮耀和地位無不由此而來。
陽山九脈若是貪生怕死,苟苟營營,何以伏魔,又談什麼平災! 若羽羊神的目的是龍庭山,他必須活著把這個消息帶回通天壁,並弄清楚燕無樓是擋了羽羊神的阻謀才被害,抑或喪失利用價值,慘遭滅口,山上還有沒有其他同謀等。
要是死羊頭連夏陽淵的紫綬首席都能策反,使者中難保沒有他的暗樁,此事絕不能大張旗鼓地做。
“長老……燕長老!我來救你……醒一醒啊,長老!” 他將隨身的“虎合止血散”傾滿燕無樓的前後創口,又點了附近幾處要穴,滲血一遇葯末即凝成暗褐色的膏泥。
應風色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止血散有此神能,更可能是死體已無血行,沒期待有什麼立竿見影之效。
這只是施救前的預備手段。
小心撬開燕無樓牙關,喂入三千點一枚的珍貴道具“復功丹”——這種混了老參精華與蛁血的葯丹,能令驟停的心臟恢復跳動,一霎間的脈搏足以讓血液遍行百骸,將死之人可倚之一擊;剛咽氣不久的,甚或能還魂也說不定。
應風色按摩著中年羽士的喉管胸腹,確定丹藥入胃,雙掌抵住他胸口膻中穴,徐徐度入內息,以催發藥效,也不知過了多久,燕無樓始終垂首不動。
“長老……求求你,醒過來……長老……”應風色耗去大半內息,累得額間滲汗,萬般無奈,終於接受事實,雙肩垂落,以額頭輕叩屍體之首:“是誰背叛了本山?你說啊……你倒是說啊,可惡!”忽聽一人啞道:“……不就是你?” 應風色悚然驚起,已避之不及,燕無樓右臂一翻,染滿鮮血的手掌扣住他腦後頸背,劇痛透骨而入,“嘶”的一聲,竄出燒焦似的惡臭。
應風色不知有“血火封”的存在,他耗盡內力催發的丹勁,恰給了瀕死的燕無樓最後一擊的氣力,拼著掌骨燒穿,也要拉叛徒同下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