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251節

龍大方斂起猥瑣,雙手交握,片刻才道:“我是沒家的人,此生飄飄蕩蕩,不知將落於何地,本無娶妻生子的念想。
若有朝一日我改變主意,唯一想攜手的,還是江師妹。
“師兄你莫笑我,蘭若寺見她的第一眼,像給人迎面打了一拳似,此後她便一直在我心裡,我也不知為什麼。
那晚我若未接住‘珠簾暮卷西山雨’,給師妹削斷手掌,乃至取了命去,多半……是不怨她的。
” 這話大出應風色意料,與方才滿口騷屄的猥瑣畫風全然對不起來。
江露橙思慮甚淺,行事露骨,卻未必與龍大方不般配,應風色是出於鄙薄,不欲二人過從甚密,橫生什麼瓜葛。
及至瓣室一夜荒唐,無乘庵諸女教他睡了個遍,他不怕江露橙泄露口風,只擔心傳過六耳,難免被鹿希色知曉,解釋起來可難辦得緊。
正想著該如何排解,卻聽龍大方道:“師兄,我想去東溪鎮瞧瞧江師妹。
那事也過了幾個月,如今應不妨了,是不是?師兄若有暇,可帶上師姊妹子同去,咱三人一路遊山玩水,夜裡自是分睡兩間房——” “不行!”應風色斷然拒絕,面色土分嚴峻。
饒以龍方颶色八面玲瓏,一下也不禁有些懵,勻不出混水摸魚、輕輕帶過的餘地,尷尬半晌,撓首苦笑:“師兄,這……也犯不著發忒大脾氣罷?露橙師妹有什麼得罪的地方,我且代她陪個不是。
還是,其實是小弟得罪了師兄?” 應風色理虧在先,本應收斂怒氣,打個圓場,但龍大方話里的生分再度激怒了他——跨越童年記憶,乃至出沒山野林間、盡情打鬧嬉戲的慘綠少年時,龍大方都不曾用這樣的口氣同他說話。
他鐵青著臉,冷冷嚼字:“我在與你說道理,你以為是鬧意氣么?荒唐!” 龍大方微抬著視線與之對視,片刻才聳聳肩,淡然道:“小弟願聞其詳。
” 應風色急中生智,往擱在桌頂的《天予神功》一彈指,冷哼道:“江露橙、洛雪晴,乃至儲之沁等,與我們這回遇上的柳家姊妹,有什麼共通點?” 龍大方沒想他真有詞,被問得微怔,橫豎沒有答案,兩手一攤。
“……都是女人?” “都不是奇宮之人。
”應風色沉道:“說穿了,只有我們是鱗族血脈,幽窮降界打著龍皇再臨的旗招,卻弄來成堆外人,清一色全是女子,你竟不覺得奇怪,我才覺奇怪得緊。
江露橙說她是水月停軒的,你便信了?”說了當日於無乘庵曾說的“筠”字輩名單之事,隱去陸筠曼還俗一節,以示洛、江二姝的家門是假。
“你去問江露橙,料想問不齣子丑寅卯,她可能是羽羊神安排的內應,也可能身在局中而毫不知情,我們只能從外頭排查,而非陷溺其中。
待我等擺脫了阻謀家的詭計圖謀,無論江露橙是正是邪知情與否,只要你對她心意不變,自有相守的一日。
” 龍大方難得沒半分猥瑣戲謔,面色幾度變換,終於點頭。
“師兄有理,是我想得太淺,忘了輕重緩急,降界中生死頃刻,本沒工夫理會這些風花雪月。
適才冒犯的地方,望師兄大人大量,莫與小弟計較。
” 應風色鬆了口氣,打蛇隨棍上,拍拍他的肩膀。
“有一樣物事至關重要,就是你那柄赤霞劍,須得好生保管。
待我換得另一樣神兵,你再把赤霞劍換給我,擺脫羽羊神乃至整個降界阻謀,說不定便落於此劍之上。
” “雀離浮屠”乃葉藏柯親手貫入鐵鷂庄前青磚,按說是霍鐵衫一家遇劫之證,原該妥善藏起,以免泄露內情。
羽羊神或看不起這幫使者,或可惜這柄神兵異質,不願空置,才又投入降界之中,阻錯陽差地連起了葉藏柯、鐵鷂庄等淵源。
僅靠一對年輕男女的說詞,便投入調查“幽窮降界”,其實是葉藏柯冒了偌大風險。
赤水大俠自有識人的依憑,應風色卻不能、也不該慷他人之慨;想方設法攜出“雀離浮屠”,起碼留下足以循跡覓劍的線索,成了加固同盟的首要工作。
對應風色來說,向師弟索討赤霞劍也就是伸手的工夫,這劍是他自蘭若寺碑中得來,為補強戰力才交予龍大方使用,說起來本就是他的,龍大方不過是暫時保管而已,討將回來有什麼問題? 豈料龍方颶色面露為難,支支吾吾老半天,嚅囁道:“偏有這麼巧的。
那劍毀得不成樣子,為與師兄交代,還足足花了我三千點修復。
羽羊神說下一輪便能見著修好的模樣。
” 應風色一口老血差點噴在桌頂,雙目赤紅,揪龍大方拖過桌面,貼面舉起。
“什麼叫‘毀得不成樣子’?說清楚!這輪分明未取兵刃,是怎生毀去的?” “不……不是這輪……上一輪就……唔呃……就已不行了……我、我的手……師兄……呃……喘不過……” 應風色“碰!”一聲,將胖臉脹成豬肝紫的小胖子重重摜在桌上,忍著揍他一頓的衝動,把兌換之間的情形問個清楚:羽羊神取出一柄虹暈流轉的赤霞劍,告訴龍大方他身帶火魂,天生極陽,至陽至剛、正氣凜然的赤霞劍與青年體內的火魂起共鳴,烈陽罡氣透劍而出,不僅嚴重燒灼龍大方雙掌,更於劍身留下了無可修復的傷痕,恁是當世大匠,也難令其起死回生。
唯一的辦法,是以三千點交換稀世珍寶“百兵之魂.摩雲金翅”,使其與受創嚴重、精神已失的赤霞劍相融合,如垂死之人食長生丹,就此超脫凡軀所限,登雲踏斗,白日飛——後頭的蠢話應風色入耳無聽,瞧龍大方語聲澀啞、越說越慌,不斷自問“我為什麼不打死這個白痴”。
顯然羽羊神察覺有人介入降界,明白來者必是葉丹州,他固然要引禍水對付刀鬼,卻毋須賠上自家的營生,才編出這套鬼話,讓最關鍵的鐵證“赤霞劍”就此退場。
老實說龍大方也做不了什麼,換作應風色自己,縱能與羽羊神砌辭周旋,那老奸巨猾的死羊頭也絕不會把劍留給他。
失去這個拉攏葉藏柯的采頭,幾乎是無可避免。
但這不能消減他對龍大方的怒火。
龍方颶色越是倉皇愧疚,越令他怒不可遏。
“師兄,對不住。
我……我不知道這把劍那麼緊要,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換摩雲金翅的兵魂了。
是它……是羽羊神說我天生屬陽,連在火場之中都燒不死,如果能得一極陽功法,又或持至陽至剛的火屬神兵,定能功力倍增。
我瞧那‘百兵之魂’的目錄里說,持有此魂,有機會練成同屬性的上乘內功……我這也是不想拖師兄的腿,才信了那廝的勸說。
師兄,你別惱我,我……我能戴罪立功的,我不是故意——” “韋太師叔說過,一個人一生中,至少有一次的機會成為英雄。
” 乜著龍大方掛滿汗珠的白胖面盤,應風色冷道:“知道是什麼意思么?這代表絕大多數的人,在絕大多數的時間裡,都不是英雄!你要能本本分份,做好該做的事,起碼還有點用處,好過自命不凡,發他媽的英雄痴夢!”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