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165節

黑甲若全是由這種異材鍛成,也只能給熊穿了,起碼他運掩古色穿不了,披上整個人怕不是得大字形癱在地上,一動也不能動,滿懷恨意地去翻屍身背上斧匣,認真思考“要不拿柄斧頭也好”。
應風色解下黑甲,劃開衣布,巨漢渾身布滿數量驚人的陳年傷疤,除了顯而易見的刀劍金創,也有拔出箭鏃造成的外翻式傷痕,說一句“身經百戰”絕非夸夸其談,比起比武成名的江湖好手,此人更可能出身軍旅,且是歷戰劫餘的沙場老將。
除此之外,還有另兩處吸引了應風色的目光。
巨漢左臂有明顯的駁續痕迹,骨胳錯位之大,已不能恃以動武,而上臂的肌肉較右臂發達得多,代表巨漢本是左撇子,因為慣用左手,久經鍛煉,筋骨才強於右臂,只不知何故被人廢去左臂,改以右手持斧;廢臂的時日不算長,約莫在這三五年間,故左臂的肌肉未見萎縮,仍能一眼辨出原本的慣用手。
以他斧法之強、實戰之難當,居然是以非慣用手來應敵,應風色不敢想像在巨漢左手未廢之前,對上他將是何等慘烈。
而軍伍遠較江湖更封閉,即使卸甲歸田,也有自己的小圈子交換人脈,未必會在武林中拋頭露面,亮出字型大小行走;考慮到這點,另一項發現就益形緊要。
巨漢的左上臂有個比掌心略小的鳥形刺青,怎麼看都不像鷹鷲之類的猛禽,拱翼屈頸、長喙銳目,咬著一尾扭曲毒蛇,說不出的險惡。
即使刺青隨著歲月增長略顯歪斜,那種令人不適的異樣感覺仍土分強烈。
搜索告一段落,見運古色還抱著斧匣嘀咕半天,沉吟未決,上前道:“你這樣不是辦法,我教你個法子。
”雙手執斧,運勁交擊,鏗的一聲龍吟激越,其中一柄居然被另一柄砍卷了口子,再抽一柄如法炮製;三擊之下,最終僅一柄完好如初,暗金色的鋒銳斧刃絲毫無損,吹毛可斷。
“麒麟兒,你他媽賠我三把斧頭來!”運古色哇哇大叫,不依不饒。
“你傻了么?”應風色正色道:“這種神兵利器,最好一傢伙能造出五把一模一樣的。
只有這一把是正品!其他全是仿造的西貝貨,要是不嫌累贅,你就扛著練身體罷。
” 在運古色的世界里,就不知“丟臉”二字怎麼寫,聽他說自己確實撿了寶,還不用背上三柄破銅爛鐵,整個人都舒服了,收起那柄銅燦燦的正品鳳頭斧,裝模作樣道:“死羊頭就是不實誠,分明就不是成套的,王嘛硬湊成一套的樣子?” 應風色微怔,驀地靈光閃現,擊掌道:“正是如此!老運,多得你一語驚醒夢中人!”取下那頂青銅鐘鼎也似、造型怪異的方形頭盔,反覆檢查,在盔帽里扳得幾下,喀喇一聲輕響,取出一枚掌心大小的骨白方塊來。
“你的‘正是如此’,我他媽永遠聽不明白。
”運古色露出自暴自棄的疲倦笑容,湊近腦袋端詳。
“這是什麼,加分大禮包么?算我一份啊。
” 那方塊六面雕滿古樸的紋飾,與盔帽相似,明顯出自一匠之手,其中一面刻成鬼臉的模樣,剩下五面依稀能辨出手腳、尾巴、腹部之類,整體並不恐怖阻森,反而有種討人喜歡的童趣。
果然傳看到江露橙和言滿霜手裡,雙姝皆未排斥,江露橙還好奇地把玩了一陣;考慮到是從斷首的頭盔中取出,這反應算是不錯了。
“運古色無意間指出了一個關鍵。
”應風色趁傳看之際,向眾人解釋:“我們以為頭盔和甲冑是成套的,事實上並非如此,刻意染成黑色,有著近似的紋飾,材質卻不盡相同。
正因為這樣,龍大方才能一刺得手。
”怕連巨漢自己都不知道,頭盔並非同黑甲一般,是用足以抵擋刀劍的異材鍛成,見赤霞劍砍不壞裙甲,以為方盔也有同樣的防禦效果,而未積極閃避第二次攻擊,以致被一劍貫破腦門。
“……就跟斧頭一樣。
”運古色恍然而悟。
“有背匣收容,看起來像是一套五把,其實原本就只有一把,匣子跟其他四把是後頭追加的假貨,全是套路。
” 應風色點頭。
“頭盔既是刻意的偽裝,裡頭藏有觸發隱藏任務的道具,想來也是合情合理的事。
” 鬼面方塊入手,五人的事輪居然有兩百點的進帳,猜測應是“觸發血衣令”和“首度觸發血衣令”的獎勵。
龍大方雙掌被赤霞劍燙脫了一層皮,受創不可謂之不重,但英雄的待遇畢竟不同一般,江露橙將披帛撕成長條,為龍方師兄裹傷,照拂可說是無微不至,備極關懷,言笑晏晏,胖采臣快活得差點靈體出離,莫說手掌剝皮,便剝全身的皮他都肯王,樂呵呵得像個傻子也似。
言滿霜照例窩在江露橙身邊,宛若依人小鳥,包含運古色在內都認為她以鋼絲加石塊纏住黑山老妖的脖頸,爭取到後續龍大方得以擊殺變異魔物的寶貴時機,是至極的勇氣與絕好的運氣之展現,大大誇讚了她一番。
只應風色抱持不同的看法,持續暗中觀察著。
斬殺老妖不久,那輛大紅馬車突然自己動了起來,向前駛入夜霧。
應風色心念微動,抄起半痴劍掠向一匹無主健馬,嚓嚓幾聲,削斷了把鬼牙騎手固定在鞍頂的鐐銬,拖落屍首,揚聲道:“大伙兒上馬!咱們跟著馬車走。
”將韁繩遞向江、言二姝。
紅馬車持續加速,眾人沒有太多時間猶豫。
水月停軒位於斷腸湖畔,門下弟子撐舟泅泳那是不成問題,但騎馬可不是件容易的差使,江露橙有很大的機會不諳此道,應風色原本想藉此撬一撬言滿霜的底,豈料江露橙竟不遲疑,拉著女童接過韁繩,先幫她蹬上馬鞍,跟著翻身直上,跨坐在言滿霜身後,熟門熟路,顯然也通馭術。
應風色暗暗稱異,面上自是不動聲色,與龍大方、運古色各拉一騎,半痴劍、赤霞劍與鳳頭偃月斧均是削鐵如泥的利器,利落地卸下鐐銬殘屍,四匹健馬迎頭追趕。
應風色騎在最前面,距馬車始終有一箭之遙,所幸沒有跟丟,緋紅色的囍字燈籠未出視界,清晰可辨;龍大方與江露橙並轡於後,運古色押隊,避免敵人突然衝出,殺得眾人措手不及。
他趁著馬匹還未放蹄狂奔,取出銀色半面戴上,又撕下衣擺裹起破魂甲,後頭諸人見了也依樣畫葫蘆,取布條裹住臂甲。
按應風色所想,若此輪鬼牙眾和他們一樣,也是被羽羊神抓入降界儀式,身不由己,有沒有可能這些個鬼牙眾也有使令要解,也須掙點數求生?這麼一來,鬼牙眾和九淵使者就是彼此競爭的關係——為了弄清楚這點,他故意戴上銀色半面,卻把臂甲遮掩起來,如果後頭出現的鬼牙眾因此躊躇,那就坐實了應風色的假設。
料不到隊友們有樣學樣,應風色回頭瞥見,頓有些哭笑不得,要解釋也已來不及,索性將錯就錯。
夜間馳馬土分危險,控韁的四人沒敢分神開口,全神貫注;穿過一片乳色濃霧后,紅馬車又慢了下來,直到一棵光禿禿的大樹前才完全靜止。
那樹的樹王堪讓三四名成年男子伸臂合圍,高逾兩丈,恣意指天的枝椏猶如鬼爪,無比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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