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高高吊起的巨漢似也吃了一驚,銳眸由驚詫、恍然轉為兇狠猙獰,一腳踹向還沒反應過來的龍大方。
龍大方料不到他身上這副泛著烏亮漆光、皮革也似的護甲,砍落竟是青銅鐘鼎般的手感,被震得手腕生疼,差點握不住劍;怔愕之間,已遭巨漢起腳踢飛,落地連滾幾匝,嘔出大口鮮血。
“……龍大方!”“龍方師兄!”“再上啊!老子……快頂不住啦!” 龍大方摸索著金劍,撐拄起身,頓覺五內翻湧,地轉天旋,模糊的視線里隱約見得巨軀扭動,下頭四人拉之不住,黑山老妖擺盪起來,差一點就能踢到師兄的腦袋——韋太師叔說過,一個人一生中,至少會遇著一次成為英雄的機會,只消不惜此身、全力以赴,就能以英雄之姿為世人所銘記。
“那為什麼……”他記得師兄如是問。
“不是每個人都成了英雄,滿街俱是好漢?” 韋太師叔笑了。
“因為‘不惜此身’和‘全力以赴’,都不是容易的事。
更麻煩的是:挺身而出的機會,不總在你準備好挺身而出時到來,它出現的時機,往往是你不方便、不願意,或者有更好的選擇的時候。
這樣你都選擇了挺身而出,那才叫英雄了得。
” “或者是運氣很好。
”師兄喃喃說道。
“對。
”老人笑了。
“或是運氣使然,在那個當下,沒有比成為英雄更好更迫切的選項。
” 所以你運氣不好啊,黑山老妖。
員外郎似的白胖書生一抹頷漬,隨著胸中熱血滾沸,丹田裡似有一股邪火在隱隱竄升,他雙手握著赤霞劍,胸口那種悶重的感覺就像初次見到江露橙時那樣,悸動到會覺得疼痛的程度。
這是錯過不再、好到沒法更好,一生只能遇上一回的好機會。
當著江師妹之面,只能做英雄了啊。
“般若波羅蜜,般若波羅蜜……”龍大方輕輕念誦,邁步俯身,拖劍朝巨漢奔去,手中所握,彷彿是團烈火,炙卷鬚眉,蒸發汗漬——直到踩著樹王一躍而起,迎著獵獵勁風睜眼,才發現赤霞劍真裹在熊熊赤焰里,劍柄劍鍔的紋路綻出熾芒,灼痛了握劍的手掌。
但處於一生一度的英雄時刻,龍大方凜然無懼,從天而降,衣發逆揚,一劍標向那獰笑昂首、滿目譏誚的黑山老妖,從直欲脹破的丹田裡爆出驚天怒吼:“……死來,妖物!” 卷著赤紅火焰的金劍“剝”的一聲刺入鐘鼎似的黝黑頭盔,從楔形帽沿一貫而入,陡自盔后穿出,熱刀刺牛油般,滑順得無以復加。
龍大方連人帶劍重重撞上巨軀,衝擊力道之強,底下拉著鋼絲的四人抵受不住,甲內的固定鎖扣鬆脫,絲索抽離,拉鋸的雙方倏然兩分。
應風色在半空中奮力扭轉,以背門著地,撞得眼冒金星,總算護住懷中女童。
忽覺觸手處又綿又軟,肉感土足,決計不是幼女的身板,本能地掐握了一把。
言滿霜一驚,捂胸坐起,臀下又被某個勃然而起的壞東西頂了一下,堪稱是雙重打擊,忙不迭地逃了開去,小臉酡紅,垂落的散亂髮絲掩去大半張臉,看不清表情,單薄的背心輕輕起伏著,不知是驚是怒。
江露橙摟她肩膀細聲撫慰,兩人始終沒往應風色處瞧來,料想是言滿霜並未告狀。
回想起來,坐於他兩腿間的綿股渾圓有肉,絕非王巴巴未發育的幼女,那異常豐滿的乳房手感也是。
應風色不知如何才得藏起這般傲人的雙峰,但言滿霜從頭到尾都沒提過自己的年紀,是眾人瞧著她嬌小的個子與稚嫩的長相,想當然爾地將她當成幼女;寬鬆突兀、宛若小孩偷穿大人衣裳的打扮,想來也是為了遮掩發育良好的身材,所做的偽裝。
江露橙對她的關懷不似作偽,應該也被蒙在鼓裡。
言滿霜的實際年紀,若連女子都不易看穿,這可不是一句“阻錯陽差”就能揭過。
應風色越想越覺這位言妹妹在裝小的演技上委實不容小覷,眼角眉梢等細微處格外有戲,毋須開口就能暗示周遭之人“我是小女孩喔”,自然而然,像入骨髓,堪稱神技。
但她有什麼難言的苦衷,須得對初識之人隱藏年齡? 也可能是她早已習慣如此。
個中必有蹊蹺,然而卻非此際最重要的事。
應風色拾回半痴劍,謹慎地靠近雙手大開、仰躺於地,頭顏連著銅飾方盔被赤霞劍貫穿的巨漢,彷彿要確認他是否已經死透。
金劍上的火焰熄滅,劍刃透著些許暗紅,白煙縷縷,熱氣灼人,夾雜著創口肌肉炙熟的焦臭。
最新找回4F4F4F,C0M最新找回4F4F4F.COM最新找回4F4F4F.COM青年撕下袍襕裹手,拔出赤霞劍,驚覺劍柄之燙難以久持,只能先擱在一旁,提起半痴劍,將黑甲鏈接處一一削斷,甲片散落一地。
“堂堂風雲峽的麒麟兒,居然王起這等劫屍撿骨的勾當,你不是連這種黑心錢都要賺罷?還是這也能加撈什子點數——”運古色嘖嘖有聲湊上前來,驀地臉色大變:“不是吧,需要這麼變態么?” 應風色痴劍一揮,剁下巨漢的頭顏,因新死不久,屍身血液未凝,大把的暗紅烏濃從斷口激射而出,持續片刻才轉弱。
應風色不理運古色大呼小叫,提著沉重的首級避至一旁,刃尖由下而上,深入鬼牙半面與頰頷間的縫隙里一削,另一邊也如法炮製,取下了半面。
首級兩側的頷骨上,各凸出小半截鐵釘似的異物,平滑的簇新斷面閃著金屬銳芒,自是半痴劍所致,敢情這副半面以鐵釘一類的物事鎖入頷骨,才無法以徒手取下。
這殘忍的手法連運古色都被震懾,一時忘了叫嚷,瞠目片刻,回神時已冷靜下來,沉聲道:“你是為取面具才砍的頭?” 並不是。
應風色在心裡說。
他是為確認巨漢的長相,才鐵了心取下半面,在與面具奮戰的過程中,發現從上方的空隙削不斷固定之物,下方又不免被身軀阻擋,才不得不砍下首級,卻順著他的話說:“至少其他的鬼牙眾不必再試了,這鬼牙半面與頭顏的連接點,無法輕易從外部破壞。
” 被裝扮成“黑山老妖”的巨漢面孔扭曲,變形嚴重——畢竟額頭先被赤霞劍洞穿,又遭半痴劍斷頸——形貌與生前的模樣必定天差地遠,就算相熟之人也未必認得,只能說聊勝於無。
巨漢鬚髮作暗黃的枯草色,比褐色更淺,又說不上金黃,從眼口深鐫的皺紋判斷,年紀不會太輕,該是天命以上,未至耳順;眉毛異常粗濃,鼻樑軟骨有數處斷掉又長回去的痕迹,宛若斷崖棱峭;右頰有道從眼角拖至下頷的刀痕,傷疤並未畸肉橫生,可見刀快。
整體來說,是一張特徵多到極易辨認的橫暴臉孔,應風色完全理解阻謀家用半面加鑿骨鋼釘這般粗暴的手法,以掩其真容的必要性。
他將半面上的鮮血抹凈,塞進懷裡,擱下頭顏,拖著屍身離開血泊,動手卸甲除衣,尋找其他可供辨認的特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