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春色仍是一派溫文爾雅,似乎半點也不生氣,但也沒有因為被擠兌而退讓的意思,好看的澄亮星眸笑成兩彎眉月,環顧眾人:“大夥都能瞧見呀。
如此,諸位師兄弟以為如何?訂出了規則,才好自在行事,小可是這樣想的。
” “我覺得挺好的。
”運古色舉起筷子附和。
高軒色使個眼色,逼著平無碧投下贊成票,眼看是四對五的局面,應風色突然舉手。
“我贊同顧師兄的意見。
若無異議,就這麼定了罷。
”輕描淡寫化解了內外兩環在同盟里的首度對決。
說顧春色四人在進入風雲峽以前,沒先私下達成什麼協議,應風色是決計不信的。
但,現在還未到針鋒相對的時候。
顧春色真正的目的,不過是為外環同盟爭取一點無關緊要的議論權力罷了,他甚至不期待成功,反而希望應風色一徑打壓,這將會使外環四人萌生危機之感,團結益發緊密。
破除小圈圈更有效的方式,就是在次輪降界里,讓每個人都取得兩千點滿載而歸,能將顧春色排除在外更好;這麼一來,傻子都明白該跟誰站一邊,四人之盟不攻自破,五對四將不復存在,只有八對一,乃至於九對零也非不可能。
應風色對於這場同盟之議的結果相當滿意,甚至有些希望降界快快來臨,不止能再執神兵半痴劍,更想率這幫各懷鬼胎的雜牌軍攻克使令,打破得點紀錄,不讓九鈺姑娘專美於前——我才是五千年來最優秀的九淵使者,是獨一無二的存在!便是手刃龍王應龑的明九鈺也比不上。
羽羊神,你等著看好了。
熟悉的阻冷空氣將青年從沉眠中喚醒。
石室,鐵櫃門,無風自動的牆頂炬焰,應風色從冷硬的鋪石磚上躍起,左前臂上的份量也很熟悉,破魂甲緊緊貼肉扣鎖,彷彿是身體的一部份。
他穿著一套上下兩截式的雪白中單,左臂的袖管僅有半截,顯是專為運使破魂甲而設計的,材質輕軟舒適,隨意一扯竟撕之不破,遠比首輪降界時所穿更堅韌可靠,令人感動。
(開始……開始了!)異樣的興奮雀躍在血脈中恣意流淌著,應風色強抑著心跳加速頭皮發麻,環顧四周,才發現是在兌獎室里,但阻冷的石室內嗅不到獸臭,羽羊神不在此間。
“應使久見。
是不是想吾了?”才想著,那輕佻懶憊的磁聲便鑽入耳中。
“傳音入密”該是很合理的推斷,然而聞不到半神身上那潮濕狗毛般的濃烈異味,令青年土分在意。
祂若不在這裡,莫非真是天心通? “這種小事就別糾結啦。
”羽羊神毫不意外地又竊聽他的心語,咂嘴道:“從這輪開始,諸位使者在進入儀式之前,可於此地提領裝備,或以點數兌換裝備道具,以增強實力。
不過吾有言在先,這可不是逛大接辦年貨,別想吾拿出目錄讓你們慢慢挑選,應使只有一刻的時間著裝,逾時不候!”喀噠一響,整排鐵櫃門居中的那扇應聲而開,依稀可見裡頭疊著盒子一類。
羽羊神又道:“應使上回換光了點數,所以現在沒得換啦,大伙兒都省工夫,可喜可賀,可喜可賀!不過呢,有鑒於第二輪降界的難度更高,你們這屆又爛得一逼……呃,吾是說犧牲比較慘烈些,給你們換上摻了些許銀絲、人發以及不可言說的秘密材料的中單一套,看能多活幾個下來不。
但優惠不是免費,幫助不是施捨,結算時將額外扣兩百點,這是打到骨折的折扣啦,在防具目錄得花六百點才給換,是下一季預計登錄的明星新單品! “吾也不是強迫推銷刷業績,使者們若不想額外扣兩百點,脫掉便是,但一絲不掛完成降界儀式是沒有加分的,考慮到本輪的特殊質性,吾強烈建議使者們不要這麼做——” 應風色沒理半神的叨絮,雖然羽羊神明擺著是強迫推銷刷業績,但這襲中單的質地做工無可挑剔,兩百點應風色自問還負擔得起,徑行至櫃前,拖出兩隻木匣,取出朝思暮想的半痴劍把玩再三,直到羽羊神疊聲催促才回過神,趕緊縛上紫苑鱗甲。
紫苑寶衣看起來就像是另一套單衣,以白色系帶縛在身上,幾難察覺有異,僅僅在舉臂抬腿之際,才會發現雪蛛布質的光滑堅韌,不同於尋常繭綢。
與首輪不同,此番羽羊神只提供優惠促銷的混紡單衣,鞋襪付之闕如,應風色想像光腳奔跑在白城山的山道間、與鬼牙眾乃至狼鬼廝殺的模樣,腳板都痛起來,忍不住問:“羽羊神!可有靴鞋可換……”語聲未落,周圍忽陷入一片漆黑,伸手難見五指。
應風色神智未失,提著半痴劍的長柄,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不知走了多久,驀地眼前透出鏤花微光,謹慎地以鞘尖一頂,咿呀一陣刺耳酸響,推開了一扇半圮門扉,見屋裡殘炕破敗,蛛網四垂,地面幾頂卻被細心掃去積塵,炕上整整齊齊疊放著兩摞衫袍,月光竟由身後射入。
回見庭院中遍鋪青磚,銅製的香爐斜斜倒落,砸出一個大坑,爐上鎏金斑剝,底部橫七豎八地布滿刻痕,然而臟污太甚,難以悉辨。
看似大殿的建築物兩側楹聯,倒是瞧得清楚分明。
“安靖人間司冥獄土八,南開聖域渡眾界三千……”應風色隨口念誦,心念一動:“是地藏王菩薩。
”東海佛法不興,混入土人原有的龍王大明神崇祀,相較於央土大乘或南陵小乘,多少有些不倫不類,地藏廟倒是不少,約莫是當作土地神來拜。
這般破爛的寺廟,卻留著清晰可辨的楹聯,總覺有些刻意,應風色里裡外外查了個透,確定無有機關,這才回到房中,飛快檢查了炕上衣衫:一套是武人似的短褐,卻配著白襪素履,頗有幾分道袍的模樣,道觀里須王粗活的小道僮或火工雜役等,打扮約莫如是;衣底壓著一副竹甲、一柄縛著系帶的連鞘長劍,於此際再也合適不過。
應風色趕緊穿戴齊整,裲襠似的竹甲於身前身後縛好,不再赤腳之後,感覺果然踏實許多。
另一套卻是僧人穿的木蘭衣,無有武器護甲,應風色本想撕成長條,為半痴劍做一副克難系帶,方便腰懸背掛,一想袈裟搞不好另有用途,毀之不利,索性擱著不管。
其他人尚不知在何處,這間偏廂的房裡也無使令之指示,略一思索,決定先往大殿一探。
這廟規模甚小,說是“大殿”,還比風雲峽的壇舍要小得多,地藏王菩薩的塑像卻足有兩人多高,破敗毀損之嚴重,自不消說,最詭異的是金身無頭,到底是不是地藏王應風色也說不準,舉目巡梭,赫在右側壁上發現兩行斗大的血字:“此番降界,金貔年間,神魔毗鄰,天人相應;山君思凡,明珠向晚,杏林接親,百年好合。
” 比起首輪降界,這一輪的壁書血字簡直莫名其妙,唯一看懂的頭兩句是暗示羽羊神將他們送回金貔朝公孫氏的年代,距今也有三四百年了,難怪這身短褐竹甲饒有古風……問題是這如何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