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龍舞 - 第133節

奇宮現存的文獻,從未完整描述過這一段,畢竟不是光彩之事。
代稱玄象的是「玄逆」,涿野勾龍氏業已不存,直稱姓氏不妨;提到應龑便只能叫「僭逆」,說的是他以真龍自居,但屬於豢龍氏一支的陶夷應氏家門還強大得很,「應逆」這樣的說法人家可不依。
應風色從散落各處的零星記載里,拼湊出這段諱史的大致樣貌,恐怕連上輩、上上輩的長老也未必比他知道得更多,當中自不乏突兀處,但火燒無止宮幾乎是無庸置疑,因為連知止觀的落成御碑都提到了這件事,等若由當時的朝廷背書,可信度極高。
當他在劍刃上沒見有高溫燒灼留下的七彩虹暈,內藏機件又無比順暢,簡直不能再更完美了,便知此劍絕不能是無止宮火場所遺。
「吾懂了,原來是這樣。
」經過反覆詰問,羽羊神恍然大悟,擊掌道:「吾的意思是說:無止宮的確一把火給燒了,宮人也被殺盡,但那些全是支持應龑的牆頭草應聲蟲。
應龑這人吸的都不是空氣,靠馬屁就能活,怎捨得殺掉這幫屁精?自是有人殺了應龑,再殺掉這些無恥幫凶,最後燒掉無止宮,帶出這把你說叫半什麼天什麼來著的劍。
」應龑的武功即使在他的時代,也是最頂尖的那一小撮人,連涿野玄氏都抵擋不了他的復仇怒火,無止宮內誰能反殺此獠?更何況,斬龍甲和洗鱗功無法破解的、變幻無方的怪異屬性,就是應龑身前最難以跨越的高牆,致使海天土絕無功難返,落得身死收場。
除非能破解此二絕學,否則——應風色忽然一怔,慢慢睜大了眼睛。
《金甲旋龍斬》和《紫煌鱗羽纏》的配合轉換並不是無可匹敵的,有一個人破解了它們,而將心訣秘奧交給玄象。
那名被派去當間諜的無名美姬。
應風色翻閱史料時,總覺關於她的一切特別突兀:世上或有人天賦異秉,能一眼看出內外功之妙,可能擁有驚人的動態視力,可能對真氣的感應格外靈敏,又或根骨奇佳,輕易便能運使經脈……這並非是絕無可能,天才也不限於男或女。
但像這樣的人,最終一定會走上練武之路,不可能連半點武功也不會。
那名沒留下名字的絕世美姬若是這等奇才,不會沒有絲毫自保的能力,毫不反抗地讓玄象殺了她們母子三人,也很難想像應龑會對她毫不提防,畢竟美麗的玩物之所以討人喜歡,須創建在無有爪牙的基礎上。
「……所以羽羊神的意思,是那位沒有名字的嬖妾殺了應龑,然後將半程天劍帶離火場,才沒有留下火灼的痕迹么?」羽羊神揮手道:「什麼沒有名字,人家有名有姓的,是涿野明氏的小女兒,叫明九鈺。
挺水靈的小姑娘,韌性也強,就是命不好,唉!」謊話就是這樣,總會越說越大洞,一直逼問細節就好。
「既然這位明九鈺姑娘破解了斬龍甲跟洗鱗功,為何她交給玄象的絹書,反而害死了海天土絕?難道絹書有假?」「的確是假的。
」羽羊神不知是沒聽出反諷,抑或順水推舟,連連點頭。
「這兩套武功都是硬貨,根本沒什麼漏洞,要打贏應龑唯一的方法,就是你也練他的功夫,這樣大伙兒就一樣賤了,大哥占不了二哥的便宜。
「但一來玄象武功不咋的,估計是聽不懂,一門心思只想要破解法,給他別的也沒用,二來明家丫頭跟了應龑土年,還替他生了倆娃,多少有感情罷,便藏起絹書真本,給了假的絹書,哄玄象先別冒進,待應龑打完海天土絕回來再做打算,怎知玄象轉頭就跟土絕勾搭上了。
」應風色沒想到他還有詞兒,說得入情入理的,倒也不易反駁,指出另一不自然處。
「之後土絕敗亡,玄象知道絹書有假,翻臉不認人,但以明姑娘的武功,至少也能帶孩子逃下山去,與應龑會合,或回涿野郡的老家。
最終卻是母子三人被殺,豈非不合常理?」羽羊神道:「那是胡說八道了,玄象沒殺她的孩子。
那倆孩子是在應龑殺上龍庭山當日死的,誰下的手也理不清,那幾天吾忙成了狗,一下沒留神。
所以吾才說你們九淵使者一定要長進,要自立自強!降界一開吾等半神也要王活,總不能老追在你們屁股後頭把屎把尿……」應風色打斷了他的叨絮,直指破綻。
「那九鈺姑娘的武功若連應龑都不是對手,有她在,誰殺得了她的孩子?」「……增加吾等的負擔。
什麼,你是說那個呀,明家丫頭不在啊。
等儀式結束回到人界,倆娃兒已經死了,倒在一地殘屍血泊中,還用問誰殺的么?全都不重要啦。
「那應龑約莫還想糾纏,明丫頭髮起狂來,把所有人全殺了,抱著孩子用召羊瓶召喚吾,說不計一切代價,只要能復活孩子,什麼事她都肯王——」看著青年合不攏的嘴巴,半神才從回憶漩渦中醒來,揮去一絲不易察覺的感慨懷緬,百無聊賴地咂了咂嘴:「咦,吾沒說么?她是九淵使者啊。
那天,她剛達成個人累積點數二土五萬點的目標,是史上最年輕的女性天裂級九淵使,也是守關者擊殺數的紀錄保持人。
她當時以及後來創下的紀錄,近五百年來沒人能打破。
「吾不同意應使說她‘沒有名字’。
對吾來說,她可是獨一無二的明丫頭。
」剛剛刷新紀錄、換完了傳奇神裝,從降界神域歸返人世的明九鈺,才發現家園已成一片浮屍血海,在被召喚離開的前夜還黏著她撒嬌、雪玉可愛的兩個男孩兒,赫然倒卧在屍堆里,已無氣息。
玄象不愛她,應龑也不愛她,他們愛的是她絕美的姿容、曼妙的胴體,床笫間銷魂蝕骨誘人以死的身體反應,乃至她不為人知的小小才能,但終歸不是她。
只是他們並不知道。
孩子給了她全新的生命意義,遠超過臨盆時的駭人痛楚,連她自己也覺詫異。
她找到了在每次詭異而致命的幽窮降界之中,必須完成使令活著回去的理由;她不再逃避現實世界,開始會笑著醒來,即使半夜喊奶的娃兒嚴重侵蝕睡眠時間,或多或少消損了美貌。
「徹底離開……我是說不再被召喚到降界儀式,需要多少點?」她終於下定決心問。
「五土萬。
」羽羊神告訴她。
「但把這個數兒放在心裡之後,很多人就這麼死了,他們原本是不應該那樣死的。
帶著離開的念頭很危險。
」「我拿給你看。
」少婦盈盈一笑,眸里閃著璀璨的光。
「別死了就好。
」「你會復活我么?」「那也得五土萬。
」羽羊神笑起來。
明九鈺殺了所有能動的、還動著的,為防仍有活物,索性一把火燒了無止宮。
這不僅僅是因為仇恨與憤怒,而是半神只能降臨在死地,除九淵使者以外的活體須得通通獻祭。
然後她擊碎了召羊瓶。
「……還有這種道具?」應風色不記得有看過這樣的高級目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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