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毅的手很溫暖。
周予銘希望一輩子都能被他這般緊握著。
他翻身抱住他,假裝是睡夢中無意識的行為,被緊抱的方毅全身發燙,像裝著滾水的馬克杯。
周予銘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覺得有方毅在,一切就能安然無事。
好像來到他們倆曾經相處過的地方,了斷生命就沒有這麼可怕。
而他卻忽然來到他面前,把他抱離那地下室。
周予銘不想死,想活著,但他以為自己沒資格擁有這心愿。
方毅替他達成了。
被方毅抱起時,周予銘內心充滿著對他的厭惡,厭惡方毅願意疼惜身為怪物的他,讓他又一次自私地想仗著方毅的溺愛,活在這個世界上。
方毅一直以來都只准自己對周予銘好,卻不準周予銘犧牲,周予銘也厭惡欣然接受一切的自己,他好貪心,就這麼放縱著該被箝制的慾望。
等逃過追捕大隊,他一定要下定決心逃離,從此,不與方毅見面。
他不想再讓方毅痛苦,即便他心甘情願。
周予銘只能選擇以睡夢中的擁抱來回應方毅的心意,因為他知道,再近一步,他總有一天會親手害死他的學長,用他長滿尖牙的嘴巴。
被周予銘抱著睡一整晚,方毅醒來時除了腰酸背痛,更多的是沒睡飽的頭疼。
徹夜都在對抗著內心的衝動,他知道周予銘對他一點感覺也沒有,不能擅作主張。
從周予銘的腳下掙脫,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們已經從擁抱變成某人將腿放在別人身上。
時鐘顯示六點十三分,周予銘仍處於熟睡狀態,用棉被將自己裹成春捲。
不,春捲餅皮薄,若是厚棉被,他此時的樣子更像刈包中央的那塊炕肉,至於方毅,可能是沒夾好落出餅皮的可憐酸菜,一整夜沒睡,還被寒風凍得喉嚨癢。
他將一隻手露在外頭的炕肉整塊塞回白色麵餅中,那隻手細得能輕鬆用虎口環住,他想起周予銘已經一個多月沒進食,到一樓冰箱取出一包徐清的肉,又一次煮起詭異的湯品。
順便蒸兩顆白饅頭和煎荷包蛋,一份留給剛考完學測、不知道打算睡到何時的老姐,一份自己享用。待周予銘醒來時不見他人影,下樓尋找他,他將湯推到他面前。
「早餐。」
「用老師的肉煮的嗎?」
「對。」
周予銘用湯匙攪拌幾圈。
「你幹嘛攪拌?」
「哇,香噴噴,謝謝學長。」
周予銘拉椅子坐下,小口吃起肉,燙到舌頭,被方毅叨唸幾句。
周予銘吃得愉快,但吃到一半時,忽然說:「學長,其實這幾天我不用吃肉。雖然吃了還是很開心,但還是不吃好。」
「為什麼?」
「因為他們給我打的控制劑藥效還沒退,我覺得現在吃很浪費。想留著之後吃,才不會以後要吃沒有。」
「哦。」
方毅將最後一口饅頭吃掉,見周予銘放入口中的肉量越來越吝嗇,有些憐惜。餓這麼久了,卻連一頓餐都捨不得大口吃,於是方毅上樓,打電話給徐清。
徐清迅速接起,一聽方毅用不太好意思的語氣呼喚:「徐老師。」
徐清便知道方毅的來意。「學長,怎麼了?糧食短缺了嗎?」
「……對。」方毅不知道怎麼連徐清都稱呼自己學長。
「好,今晚宰給你。」徐清理所當然地使用方毅曾經覺得怪異至極的名詞。
「謝謝老師。」方毅心想,徐清真是爽快的一個人。
「但作為答謝,你得回答我一個問題。本來想主動打給你的,結果你居然先打來了。」
「什麼?」方毅好奇,他和徐清素不相識,徐清究竟會問他什麼。
這時,電話另一頭傳來一名女子的規勸:「徐清,你在游泳池裡講電話,就不要等一下手機掉進水裡。」
「他那台才剛換。」一名語氣冷淡的男子補充。
女子抱怨:「他不要真的可以送我,我這台用了三年了,用半天就沒電。」
「我用五年了。」男子說。
徐清的輕笑透過電訊傳來,和方毅說:「等我幾秒鐘。」
接著方毅聽見泅水及物體離水之聲,徐清似乎聽從女子的話離開了水池。
「抱歉,我朋友叫我不要在泳池講電話,你還在嗎?」
「在。老師要問什麼?」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讓予銘吃你的肉的?」
方毅回想。「大概中秋節前,九月底吧。」
「在那之前,予銘有吃別人嗎?」
「沒有!」方毅加重語氣,維護周予銘清白。
徐清被他的努力給逗笑。「那你知道他有做什麼事情忍耐嗎?」
方毅想起昨夜那掛在自己身上的手。「他好像,會咬自己的手。」
「哦,就這個而已嗎?」
「我只知道這個,改天有機會問問他,看有沒有其他方法。」
「如果只靠咬自己的手撐六個月,真的很厲害。」
「老師您怎麼知道他撐了六個月?」
「感覺。」
「嗯?」那老師的第六感真准。
「發病時長不同的食人獸,吃人的感覺都不太一樣。我從小被吃到大,所以慢慢就感覺的出來了。這是我的特殊能力,孫東航沒有,厲害吧?」
「厲害。」方毅笑了笑。
「我現在在澳洲,這裡是正夏天,飯店的游泳池好寬敞。」
「老師的手機要小心。」
「你跟我朋友一樣嘮叨。」徐清又笑。
「祝老師度假愉快。」
「你也是。」
方毅暗忖,他可不是在度假,也不知道老師是在祝賀他些什麼。
兩人結束通話,方毅回到一樓,周予銘將最後一塊肉切成十等分,一口一口慢慢吃。
「老師說還會寄肉來,你儘管吃。」方毅瞄一眼他手背的咬痕。
「老師人真好。」
「我也這麼覺得。」
周予銘依舊吃得極慢,像初戴牙套的患者。
方毅有些疲倦,趴在桌上,眼睛半睜半閉看周予銘吃肉。周予銘舀一匙沒有肉的湯,放到方毅嘴前。方毅皺眉,搖搖頭。
他才不敢喝人肉湯,即便沒有肉。
「學長想睡覺,可以上去補眠。」
「現在睡覺好罪惡。」
「才不會,現在的天氣,就是要窩在棉被裡冬眠。」
「我又不是熊。」
周予銘的耳朵忽然長出來。
「做什麼?收回去。」
「我是熊。」
好,謝謝你的補充。
「我等等要去念書。」
「又念書……」
「把之前的補齊。」
「學長好無趣。」
門鈴聲響起。
「誰啊?」
方毅走到門邊,打開內門小縫,偷看訪客身分。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習慣,先確認來訪者確保安全。
門外是一頭金髮的少年,臭著臉,他關上門,背對著門喘息,祈禱那人沒看清他的臉。
為什麼他們知道周予銘在這裡?
難道他們回家的路上被尾隨?
「追蹤器確定沒有壞嗎?這東西看起來快用二十年了。」直到他聽到張駿文的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