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覺得痛,只感到冷。
極度的冷。
“仙門弟子改修魔道,你可知罪。”
“覬覦仙門聖寶,不惜殘害同門,你可知罪?”
“妖林試煉大開殺戒,屠戮無辜性命,你可知罪!”
仙風道骨的白須長者宣讀著他罪無可赦的惡行、重複著他不能辯解的罪狀。
四下一片怒吼與叫好。
“不......”穆離淵乾裂滲血的雙唇艱難顫動,“我......我沒有......”
但微弱的聲音被淹沒在洶湧的叫喊下。
烏雲蔽日,疾風忽停,嘈雜逐漸寂靜。
擁擠的人潮開始退避,為遠方的來人讓出道路。
晦暗風沙中出現了一點白影。
方才耀武揚威的戒律仙長們此刻皆朝來人方向躬了身,恭恭敬敬行禮:“北辰仙君。”
穆離淵掙扎著站直了身子,捆著他的鎖鏈發出摩擦剮蹭的聲響。
師尊來了......
他的師尊來了......
師尊終於來救他了!
他知道自己模樣狼狽,但看到江月白走近時,還是用儘力氣對師尊露出了一個笑:“師......”
身前忽然一片冰涼。
死寂一瞬,謫仙台下驟然爆發雷鳴般的鼓掌歡呼!
穆離淵愣了下,而後緩緩低下頭——
那把他無比熟悉的風雪夜歸,已然狠狠貫穿了他的身軀!
“師尊......”他笑容凝固的雙唇間湧出大股鮮血,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你......”
丹府在劍鋒下碎裂,滾燙的東西在體內緩緩漫開。
黑紅色的魔氣順著風雪夜歸的劍身湧出,瀰漫成四散的霧靄。
......魔氣?
穆離淵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他竟然......真的是魔。
魔氣在瞬息之間遍布全身。
所有被洗去的記憶全部回籠!
原來那些可怖的場景不是噩夢......
而是,真實。
他與江月白初見於血腥的戰場,他並非是淪落魔界被仙門所救的幼童,而是魔——江月白是殺魔的修士,而他是對方要殺的魔!
他根本沒有必要改修魔道,他只是突然控制不住自己的魔息,似乎一直壓制魔氣的東西忽然被人取走。
穆離淵死死盯著江月白淡漠無情的眼睛。
周圍沸騰的歡呼在讚揚他的師尊公正無私大義滅親,此起彼伏的高喊化作蒸騰的血霧,襯得近在咫尺的江月白眸色更加冷。
他終於從這雙無情的眼裡看清楚了一切——
當年江月白救下他的時候,對仙門修士們說,要拿他的魔妖靈元煉一把開啟虛空門的鑰匙。這麼多年過去,想必他的魔妖之靈早已被抽去得不剩多少。
此刻他只是一顆棄子,沒有任何價值,不如借“改修魔道”的理由殺之以除後患。
風雪夜歸的劍氣腐蝕丹元,令他痛不欲生。
他眼眶湧出血淚。
他好委屈。他一直很聽話,他一直很聽師尊的話!
師尊是這世上唯一知道真相的人,卻仍舊毫不留情地給出這一劍,把所有的真相都殘忍地壓在風雪之下。
讓他帶著恨死去。
師尊如何捨得。
師尊為何捨得?
師尊竟然捨得......
烏雲翻滾,電閃雷鳴,大雨瓢潑而下!
成千上萬的人影被風雨撕裂,所有吶喊與叫好都化作煙雲消散。
......
穆離淵從斷續的夢魘中睜開眼,視野血紅一片。
他摸了摸眼角,卻一絲濕意也沒有。
痛到極致的折磨,讓他連淚都流不出來。
長夜難熬,穆離淵坐在孤寂無人的大殿里,四周鏡子映出無數重疊的陰暗壓抑的身影。
鏡面上流淌著乾涸的紅燭液痕,被蹭成扭曲猙獰的曲線——那是他按著江月白的手畫出的形狀。每一個紅燭搖曳的長夜,他都會強迫江月白對著鏡子,親眼看著被兇狠懲罰的模樣。
他以為刻骨的恨可以消散在那些癲狂里。
可是沒有。
它們的根扎得太深。
深到每一個夜晚都疼得無法入眠。
魔界的黑夜還在繼續,雨雪停了,只剩寒風。
凜風撞開大門,深濃的夜色如墨湧入。
穆離淵望著無星無月的夜空,原本用來矇騙自己的殺心漸漸成真——
對待江月白。
他何必心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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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淚無痕
“師尊,流一次眼淚給我看。”
蘇漾和雲樺踏進天音門的時候,裡面已經聚集了數百人,將蓮花石台圍得水泄不通。
“怎麼回事......”蘇漾急得喃喃自語,“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樺從後方走過來,拍了拍蘇漾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別急,沒事的。”
“江月白從今早就不對勁。”蘇漾轉身拉住雲樺的袖子,壓低了聲音,“我看他一直在和康承安發傳音,他要幹什麼?”
雲樺仍是安撫:“沒事的......”
“沒事沒事沒事!”蘇漾煩躁地打掉雲樺的手,“我就想知道他要那張破琴幹什麼?”
天音門外嘈雜聲一片,越來越多的門派修士都聞訊趕來。
聽聞北辰仙君竟為了一張琴與琴聖大打出手,這種事情簡直聞所未聞,所有人都寧願放下手邊尋寶計劃,也要親自來一看究竟。
焦躁不安間,蘇漾餘光忽然掃到了人群中幾個黑衣修士。
那些人很臉生。
卻個個氣質不俗,衣衫質地華貴,手中拿的也都是好劍好刀。
蘇漾不自覺地又看了一眼。
他好像從未在仙門中見到過這些人,應當是來自些不入登仙冊的小門小派......
可是小門小派的弟子哪裡用得起這麼奢華的布料和這麼名貴的刀劍?
“哎,老雲,你看......”蘇漾撞了撞旁邊雲樺的胳膊,剛準備用密語說這件事,忽然遠處一聲巨響——
天音門深處蓮花石台裂成兩半,騰起一陣雪霧!
圍觀的修士們皆被震倒在地。
江月白左手抱著獨幽琴,右手提著鮮血淋漓的風雪夜歸,大步走出了幻境的傳送陣。
面容寒冷肅穆,長劍殺氣繚繞。
周圍人不敢有任何言語,紛紛讓開道路。
鳴空派的幾個修士面色慘白,攥緊著手中兵器,卻什麼話都不敢問。
待到江月白走過,他們才慌張地向著血染的蓮台入口奔去。
“你要這琴幹什麼?”蘇漾看著走過來的江月白,“你又不用琴......”
“送人。”江月白目不斜視,繼續向外走。
外面圍著的修士和弟子們也急忙給北辰仙君讓開前路。
江月白這樣簡短的回答讓他們略感驚訝,如果說他們原先對北辰仙君是敬慕,如今便摻雜了點莫名的恐懼——只是個拿來送人的玩意,竟然誰攔殺誰?
江月白步伐一直很快,卻在經過天音門的石門時,微微停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