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嫣沒有走:“我知道。”
蘇漾氣急:“你知道什麼知道?走!聽不懂嗎......”
秦嫣沒有理會蘇漾的話,繼續磨捆在他身上的魔鞭。
她早就猜到紀硯會來魔界。
比起調虎離山去進攻滄瀾門,江月白明顯對他更有吸引力。
北辰君既然身困魔界如此之久,定是身受重傷無力反抗,或是早就被穆離淵折磨至死。
穆離淵大仇已報,想必也不會對一具屍體太過執著。更何況蘇漾會來,雲樺說不定也會來,這些人都站在魔族對立面,可以為玄書閣所用,卻搶不走人多勢眾的玄書閣的功勞。
紀硯怎會錯過如此良機?
此時他救到了江月白,不論生死,都能挾持整個仙門。
不用再費一兵一卒。
遠處兩方劍拔弩張,紀硯沒有先出手:“師弟,你的仇報了,留著屍身無用,何不成人之美。我們各退一步,如何?”
“師兄不了解我嗎,”穆離淵冷冷說,“我不喜歡成人之美,我只喜歡強人所難。”
紀硯笑起來:“我們恨的都是一個人,何必這般針鋒相投?他死了,也解了我的恨。此刻我將他屍身帶回仙門,是安葬、也是羞辱。魔尊其實很樂意看到這樣,對嗎。”
“說得對。但,來都來了。”穆離淵深眸里閃過遮擋不住的殺氣,“九霄魂斷不見血,豈不是對不起師兄的苦心。”
話音未落,九霄魂斷撼天震地的劍氣已經迎面襲來,將風都斬裂出巨口。
紀硯的無聲筆從陣法符文中脫出形狀,濃墨散成遮天蔽日的烏雲壓頂,重重撲下,攔住了兇悍的劍氣。
十多年來,這對互相憎惡的師兄弟,還未真正交手分出高低勝負過。
赤紅的魔焰焚天燒地,濃重的墨符如天降疾雨。
兩大從未交戰過的神兵,即將在下一刻碰撞——
孰勝孰負,或是兩敗俱傷。
沒人猜得到。
墨雲翻滾劍光寒,紀硯與穆離淵的目光於殺氣之間交錯。
劍鋒和符文穿破皮肉,鮮紅瀰漫開,淹沒了視線。
太熟悉了。
熟悉的眼神。
熟悉的無聲筆。
穆離淵的記憶在這一刻穿過漫長時光洪流,回到昔年的滄瀾山——
那時候,師兄紀硯喜歡在千百人圍觀的校場上風光無限。
而他只喜歡一個人在夜晚的春寒峰獨自練劍。
後山有很多練劍用的人形木偶,它們被灌入靈力,遇到攻擊會張牙舞爪地舉著木劍還擊。
師尊不讓他碰這些,他便趁著夜深人靜悄悄來試。
可人形木偶的劍太快,他只能一退再退,手中的劍顫抖得厲害。
月下紫藤如雪,風裡忽然有冷冽的清香。
有人握|住了他的右手。
——江月白將他圈在懷裡,抵著他的後背,不讓他再後退。
白衣的溫度清冷,但那個動作像一個擁抱,讓他記著許多年。
穆離淵以為師尊要斥責自己夜闖後山,嚇得渾身都在哆嗦。
“別怕。”江月白握著他的右手重新舉劍,擋住了木偶的攻擊,輕緩的嗓音如花落雪,在他耳邊,“記住,出手的劍不能抖。”
這句話師尊曾經說過很多遍,為了教他如何出劍無悔。
劍不能抖,手不能抖。
心也不能。
否則,不戰而敗。
但他如今,已經不懼失敗。
或者說,已經沒有人能讓他敗。
無聲筆與慕歸劍在血雨腥風中一起扭曲,鮮血迸濺得到處都是。
有紀硯的。也有穆離淵自己的。
悲風四起,天際烏雲漸攏,一聲沉重的悶雷穿透雲層。
日光徹底隱匿,傾盆大雨驟降。雨中傳來凄厲的琵琶聲響,嘈嘈切切,如泣如訴,摧人心肝。
風停雨卻落,殺止恨無休!
琴聲在悲愴極點戛然而住,唯余瓢潑雨聲。
眾人如夢初醒,有人顫然抬手,卻接到了自己的淚。
也許是雨。
好一曲天地悲歌。
蒼穹閃雷炸響,方才停滯的音節猛然回現!
“錚錚——”
銀瓶乍破水漿迸,一道紫色雷電劈落,擊中血霧迷濛的符文結界!
結界崩碎,散做大雨中的水墨奇景。
有人回神抬頭,霎時呆若木雞。
一抹紫色魅影抱琴而來,飄揚的衣帶在雷電烈火中如紫雲,冷艷紅唇在淋漓雨中格外勾魂奪魄。
越來越多的人發出喃喃驚呼:
“夜來風雨......晚衣!”
“晚衣仙子!”
夜來風雨斬高崖,三聲弦響殺百花。
求仙漫途不得一見的晚衣。
是夢吧......
所有人都在想:這一日,是夢吧。
琴聲繚繞,穆離淵好似失去了五感,什麼都看不清晰,也聽不清晰。
斬雷琴和無聲筆,江月白用元神之力凝結的神武,是這世上僅有的能讓他潰敗的兩樣兵器。
他不是打不過,而是不願再打。
三件神兵同根同源,這把慕歸劍,不該刺在師尊的心頭血上。
晚衣落在二人之間,將向後跌倒的紀硯攬在懷裡,看向對面的穆離淵,眉眼之間全是寒冷疏離。
穆離淵收回九霄魂斷,握劍的指縫向下滲血:“師姐,你怎麼來了......”
晚衣的聲音如琴聲一般動聽,卻沒有絲毫溫度:“我來接師尊。”
師尊。
都為了師尊。
穆離淵在漫天冰雨中仰頭大笑。
今日群賢畢至堪稱名景,他的仙靈宴來了如此多為江月白而來的人,個個師出有名、個個義正言辭!所有人都可以名正言順地接走江月白,所有人都是仙風道骨的正義人士。
唯獨自己,是個十惡不赦的魔鬼。
“好......”污雨順著穆離淵的濕發滑落,他收起笑意,森冷地說,“我把他,還給你們。”
......
穆離淵提著散發殺氣的九霄魂斷,陰沉著臉色走進星邪殿的密室。
長靴踏出兩排帶血的水痕,密室大門被一腳踹開!
守在門口的魔衛們嚇了一跳,立刻顫抖著跪地:“尊、尊上......”
穆離淵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徑直向最漆黑的盡頭走。
密室深處燃著一根白蠟。
江月白閉眼仰靠在椅子里,蒼白的皮膚與雪白的衣衫同色,毫無生氣。
白蠟的燭液滴落在他的手背,凝固成一灘淚漬。
手的主人卻像感覺不到痛楚一般,任憑它們越積越多。
穆離淵走到椅子前,一把拉起江月白的衣襟!將人提在身前。
江月白睜開了眼,看著穆離淵充滿恨怒的雙眸里自己的倒影,輕聲問:“宴會要開始了么。”
“要開始了。”穆離淵周身殺氣未消,語調里儘是兇狠,“人都到齊了,就差佳肴了。”
江月白沒有多問,只道:“留魂丹呢,拿給我吧。”
“我改主意了。”穆離淵鬆開了江月白,將他緩緩按回椅子,替他撫平衣衫褶皺,“換種死法。外面的客人想要完整的身體。”
江月白問:“你想用什麼方法。”
穆離淵傾身,雙手撐在椅子兩側扶手,九霄魂斷的劍鞘與木頭摩擦出響:“小的時候,我總是做噩夢,夢見屍山血海的戰場、夢見滿身是血的魔族,師尊說是我心神不靜,服了安神散便會好轉。”
他逼近江月白,一字一句,“我想知道,師尊以前給我吃的安神散,究竟是不是安神散。”
江月白沉默了一下,道:“為什麼問這個。”
穆離淵沉聲道:“回答我的問題。”
良久,江月白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