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白還沒反應過來,波濤翻滾的仙海浪潮猛然高漲,將樹下人完全淹沒。
整具身體開始在仙水的腐蝕下漸漸融化!
淺金色的水霧滲進被鎖鏈捆綁的身體,衣衫崩裂,皮肉綻開血口,甚至能聽到骨骼碎裂化開的聲響。
最先碎裂的是手指和手臂,而後是身體,皮膚在水裡融化,骨肉四分五裂......
穆離淵垂著的眼睫下淌下了血淚,淺金色的仙海被大片的血染作了淡粉色。
江月白怔住了。
他從未見過如此殘忍的殺人手法!
這甚至已經不能用“殘忍”來形容。
而應該用“血腥恐怖”來形容。
——這幾乎是活生生的肢解。
“看看你們的曾經吧。”
天道的嗓音帶著旁觀者的冷漠,也帶著難以察覺的微笑——面前人的震驚失神,足以說明這幅幻境的逼真程度與傷害威力很符合預期,
“你就會明白,他為什麼一句不提從前。”
“小淵......”
江月白顧不得這是幻境,也顧不得觸碰幻景會讓自己入障,直接把人抱進了懷裡。
然而懷裡的人因為這個被抱起的動作,渾身的傷口都瞬間開裂得更多,四處都在流血。
江月白不敢動了。
懷裡人受了這樣恐怖的傷,卻沒有死,還在不停顫抖。
江月白想要抱緊他,卻一點力氣都不敢用——這具身子現在極度脆弱,稍稍的力氣都會讓那些恐怖的傷口裂得更多。
江月白滿手都是融化碎裂的血肉,口鼻充斥著濃郁的血味,他心頭一片空白,一時竟手足無措。
“害怕什麼,這都是你的傑作啊。”
天道饒有興緻的嗓音里增添了一絲難以掩藏的興奮,彷彿對江月白的反應十分滿意:
“你當年就是用這樣殘忍的手段一點點將他折磨至死的。”
“為了煉出一把劍。一把能贏過我的劍。”
“他忍著痛撐到生命最後一刻,只為讓你順利地煉出那把斬天之劍......”
“哦不,應該叫它,離淵,因為它是這個名叫離淵的人鑄成的。”
“別......”江月白顫抖地說,不知是說給誰,“別這樣......”
穆離淵的衣衫全被血水浸透了,江月白感到抱著的人快要不成人形。
風聲呼號,天道的嗓音隨之徘徊,但江月白已經聽不清任何聲音,只能聽到懷裡人因為強忍痛苦而斷斷續續的呼吸聲。
天道已經不再掩飾笑聲了,那些笑聲化作了鋪天蓋地的風雨哀嚎。
江月白對這個人動了感情,那這道考驗他便註定過不去。
只能深陷這個昔年的夢魘。
最後被幻境蠱毒慢慢浸入心脈,
在極致悲傷的痛苦中慘死。
江月白左手抱著人,右手握著劍,是一個狼狽半跪在地的姿勢。
他攬著的人後背逐漸化成了血水,衣衫在江月白手裡癱軟。
可艱難斷續的心跳仍在。
江月白右手緩緩抓緊了劍柄。
手背崩起的青筋染著血,顯得這雙指節修長的手有一種消瘦狼狽的凄美感。
長劍猛地穿身而過——
濺了江月白一臉血!
江月白出劍又狠又快。
一劍替懷裡的人結束了痛苦。
斷續的呼吸聲戛然而止——
懷裡的人向前倒,靠在了他肩膀。
周圍仙海蕩漾花瓣搖曳的幻景,在這一劍里瞬間消失!
連周圍狂嚎的風都停住了。
一切聲音全部停滯,彷彿整個幻境與幻境的主人都被這兇狠的一劍驚住了。
群山圍繞的幻境徹底崩塌!
碎石滾落,煙塵散盡,出現了真實的天地山河——遠處被大火灼燒的百姓正在慌不擇路地狂奔,群龍無首的修士們亂作一團......
但此處仍舊與世隔絕般寂靜。
死寂許久,天際才緩緩傳來帶著迴音的鼓掌聲:
一聲。
兩聲。
三聲。
“北辰仙君總是這樣堅強、這樣自信,永遠一副成竹在胸處之泰然的模樣。”
一隻虛影巨手從天而降,指頭將江月白的臉挑起——
緩緩的風重新涌動,吹過江月白的臉龐,彷彿在描摹欣賞著江月白的表情。
“一滴眼淚也不掉。”
江月白滾動著喉結:“我贏了......”
“嗯,你贏了。”天道緩緩說,“那又怎樣呢。”
漫長的對視是漫長的死寂。
“你最後一次看到的可不是幻景。”天道緩緩說。
江月白面色微變。
所有的表情都僵硬在臉上。
“是我的懲罰。”
江月白收緊了左手手指,摸到懷裡人逐漸冰涼的身體。
是真真切切的觸感......
仙海花瓣的幻景全都消失了。
可他懷裡冰涼的身體並沒有消失!
“一千年前,他跪在我面前求我,讓天譴懲罰他來受,他願意用命換,我答應了。”
“可他很不聽話,一次又一次不顧後果地逆行光陰捲軸,一次又一次去找他答應放棄的東西。”
“我只好把他捆在這裡,重複一遍他上次骨肉融化的死法來懲罰他。”
江月白渾身席捲過一陣惡寒,話音顫得厲害:“你不是說......我們兩個掙脫出各自的困境......就可以相見......”
天道仍然笑著回答:“這就是你們的困境啊。”
“你的困境是‘曾經’。”
“而他的困境,就是你啊。”
江月白心頭一片空白。
“上一次天劫時我讓他選,他選擇犧牲自己成全你拯救蒼生的願望,這次我讓他選,他還是做了一樣的選擇,選擇圓你拯救蒼生做英雄的願望。”
“你以為這個換取山河器里無辜性命的遊戲機會是從何而來的呢,嗯?北辰仙君。”
江月白整個人像是被堅冰凍住了,一動也不能動。
“他還和一千年前一樣,接受懲罰前求我讓他再見你一面。”
“方才的狂風幻境里,他吻你的時候哭了嗎,說了什麼遺言?”
“有沒有後悔當時沒多聽他說幾遍。”
天道一字一句緩慢地說著。
江月白在這字字如刀的話里流了血。
——他的心脈終於在這個狠毒的幻景懲罰里裂開了傷口。
天道的口吻裡帶上了勝者的傲慢與不屑:
“怎麼樣,親手殺了愛你的人,心會痛嗎,北辰仙君。”
“他還堅信你一定會贏呢,會再一次名揚天下。”
“可你還有能力繼續和我玩下去這個遊戲嗎。”
“還敢嗎?”
江月白緊緊抓著穆離淵後背的衣衫,深深呼吸著,手指失控地劇烈顫抖。
懷裡的人已經沒有了氣息,但渾身的傷口還在流血。
血是溫熱的,順著江月白的指縫流,一點點殘忍地提醒著他逝水般一去不返的體溫和生命。
江月白垂下了頭,埋在懷裡人的肩膀。
那些血淹沒了他的面容和長發,又滑下他的手臂,隨著身體的抖動一點點滴落,在身下彙集了一大堆觸目驚心的鮮紅。
“不敢了......”他說。
低啞的喃喃彷彿在後悔自己認輸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