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又不像。
那個吻太真實了。
“你果然和當年不同了。”
天道嘆息,
“摘星台上與他意亂神迷時我就知道你輸了,我能感到你是對他動了感情的,陷入情愛的人怎麼配做仙人呢。”
“告訴我他在哪。”一直話音虛弱的江月白終於強硬地說了一句。
“和你一樣身在困境。”天道笑著,“贏了這個遊戲,從這裡掙脫出去,你們就可以相見了。”
下一瞬間,天地的震顫搖晃猛然停住,周圍焚燒的烈焰也瞬息之間消失不見。
夜色像一條巨大的綢帶包裹了天空,覆蓋下恐怖壓抑的漆黑。
彷彿印證了:這個世界不過是巨人手裡的一片葉子,巨人握起手掌,葉子上的蜉蝣生靈們便全都見不到光明。
極度的寂靜是極度的喧鬧。
江月白耳中充滿了讓他頭暈目眩的嗡鳴。
黑夜裡出現了無數低矮的山丘,一層層包裹,好似堅固的圍牆。
將他困於其間。
四周寂靜無聲,唯有天道虛無縹緲的嗓音在識海揮之不去。
“這些山丘都是被你遺忘之人的墳冢。”
“無數生離死別在你的書里都成了寥寥數言,想要看看故人的樣子嗎。”
一個滿身是血的女孩猛然摔倒在江月白面前!
她披頭散髮,雙眼通紅,身上爬滿了毒蟲。
涌血的嘴巴張著,凄厲地嘶喊著什麼......
可幻景只有畫面沒有聲音,江月白聽不到任何聲音。
但從她的口型里讀出了她在喊什麼:
“師父......”
“我想回家......”
江月白神思恍惚,不受控制地伸出了手去拉她。
那些百足毒蟲立刻順著他的手臂往上爬!
針扎的疼痛讓他驟然清醒。
......此處皆是幻景。
江月白抽手,翻腕一劍!
女孩痛苦的表情驟然凝滯,身體被攔腰斬斷,滾落在地——
斷手裡握著半截琉璃花簪。
這支花簪刺痛了江月白的眼睛。
一瞬間他想起了許多模糊不堪的往事畫面。
同一時刻幻景煙消雲散,一座山丘轟然傾塌!
濃墨般的夜色彷彿被雪白的筆塗開了幾道,露出一絲光亮。
幻境破了口子。
陰風怒號,送來咸濕的細雨。
泥濘的土地變得波光粼粼,一葉扁舟隨風飄蕩。
一個灰衣男子立在舟頭,放下手中簫,逆風的長發到處翻飛著。
幻境無聲,江月白從男子的唇動分辨著字句:
“師兄,江湖不見了......”
江月白望著他的面容,很想問他要去哪裡。
四周忽然湧來無數刀劍,兵馬戰場的狂影閃過——
男子霎時間被萬箭穿心!長簫墜落血泊。
“不要......”江月白脫口而出。
他下意識想要去扶起重傷的人,猛然反應過來這一切都是虛幻的過往雲煙。
這些人其實早就死在百年歲月前了。
這個幻境實在太狡詐了。
幻境里的黃沙濃煙里瀰漫著干擾心魂神志的氣味,這是一種陰險狠毒的蠱,能讓人情緒極度敏感。
輕微的一點情緒波動都會被惡意地放大數百倍——更別提這些往事本就是生離死別,在氣味的干擾下,滋生出撕心裂肺的痛苦。
江月白閉上眼,默念了一遍清心訣。
所見不過虛妄。
他只要凝神破障就夠了。
再睜眼時,江月白的眸色平靜了些,抬手揮劍——
面前的幻景被鋒利的劍氣斬斷!
男子的身體霎時消散,飛濺的鮮血里,長蕭的碎屑崩了他一身。
又一座墳冢般的小山轟然碎裂,照進幾束光亮。
幻境破了更多。
寒風變暖,飄蕩時漸漸染上了顏色,成了搖曳的紅紗。
江月白轉過身,一身凌亂嫁衣的女子正淚眼婆娑地望著他。
她的嘴角是笑的。
可眼裡湧出了兩行淚。
幻境里的人沒有聲音,雙唇的開合卻有話語:
“哥哥,不用救我了......”
江月白深吸口氣,直接一劍斬斷了女子的身影!
然而散開的影霧又重新聚攏成另一個身影。
那人眼神複雜地盯著他,表情沉鬱裡帶著一絲仇恨與不舍,說出無聲的字句:
“下一輩子,我們還是要再見的......”
周圍陰蠱的味道隨著時間的流逝越發濃郁,清心訣的效力在強烈的侵蝕下分崩離析。江月白逐漸有些呼吸不暢,頭暈目眩,手腳發軟......
反手橫握劍用力,才斬斷了這道影子。
可瞬間又有更多的人影洪水般朝向他聚攏——
披頭散髮的人,遍體鱗傷的人,表情瘋癲的人......影影幢幢彷彿邪魅鬼影。
每一雙通紅的眼睛都緊緊地盯著他。
那些眼神像鎖鏈,與周圍詭異刺鼻的味道一起,一圈圈把他纏緊。
纏得窒息絞痛。
無數雜亂的記憶碎片以恐怖的速度瘋狂湧進他的腦海。
那些被忘卻的生離死別發酵出餘威,積攢千百年的深沉往事在短短几刻的時間裡塞滿神識,他的心神被攪成一團亂麻,額角全是冷汗。
江月白滾動著喉結,感到胸口劇痛,心跳錯亂,氣息都開始不受自己控制。
此時他終於體會到忘塵的詛咒不是恩賜,恐怖數量的回憶瞬間湧進腦海的一剎那帶來致命的傷和痛。
“支撐不住就放棄吧,不要繼續折磨自己了。”
天道空渺的嗓音在笑:
“只用向我說一句‘我輸了,不再當英雄了’,遊戲就結束。”
“人間覆滅不妨事,你繼續做你的逍遙仙。”
掌控者可以施捨,但那不是恩賜,只是一種愉悅——這種愉悅只存在於渺小者不挑戰自己權威的前提里。
如果這個前提覆滅,那麼施捨就要變作嚴懲。
江月白捂著心口緩緩半跪在地,垂下頭,大口喘著氣。
什麼話也沒說。
四周搖晃的幻景變幻著,越發恢弘龐大,地上波光蕩漾的水面綻開一圈圈花紋。
淡紫色的花瓣落在淺金色的水裡,像無數小船漂浮在仙海。
震撼人心的壯觀奇景。
似乎是天道面對這個已然身敗卻嘴硬的挑戰者,展現出最華麗也最殘忍的一道致命考驗。
淺金色的河流匯集,花瓣飛旋。
仙海岸邊出現了一棵搖曳著的紫藤花樹。
樹下躺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
江月白不想再看,直接掐了破障劍訣,可忽然眉頭微皺。
這人的身形他很熟悉。
......小淵?
江月白用力深呼吸,撐著劍站起身,步履艱難地走近紫藤樹。
穆離淵長發散亂地躺在花瓣堆里,沾水的長睫貼在臉上,彷彿蹂|躪出的墨痕,渾身被鎖鏈捆著,到處都是滲血的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