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服不重要。”江月白道,“況且這裡紅色夠多了, 不差這一件。”
穆離淵走近了幾步。
停在距離江月白很近的對面。
江月白身上淡淡的冷香交纏在兩人的呼吸里。
“師尊這些日怎麼樣......”穆離淵低聲問, “還好嗎。”
“很好啊。”江月白的嗓音很輕,因為輕而帶著一絲迷人的微啞, “怎麼這樣問。”
穆離淵垂下眼睫,視線順著江月白衣衫的彎曲撫過身體的線條, 又緩緩看上來, 對視著江月白的眼睛。
“昨晚睡得好嗎。”他問。
江月白輕微地挑了下眉。
“不是很好。”
這四個字似乎被有意放慢了,尾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笑意。
可江月白臉上沒有笑。
讓穆離淵覺得是自己聽錯了。
聽到江月白說不好, 穆離淵的心揪了起來。
“洛錦他......”心疼江月白的時候他顧不得再用模糊的詞句遮掩了, “是太生澀還是太著急了。”
“生疏啊。”江月白語氣很隨意地說, “第一次做這種事, 難免緊張。”
見江月白口吻輕鬆地說這句話, 穆離淵的心放了下來——那應當沒有讓江月白不舒服。
可隨即又開始絞著痛。
“緊張......正常......”心口作痛影響到了說話, 穆離淵努力壓制著呼吸里的抖,維持著臉上的表情, “以後慢慢就好了......”
江月白瞧著他, 語氣里有一絲慵懶隨意的意味, 只回了一個字:“嗯。”
穆離淵低下了頭。
他有點不敢再和江月白對視。
以前看著江月白的時候,他總覺得怎麼都看不夠, 翻來覆去地描摹。
現在卻多看一眼都覺得心如刀割——這已經不再是“他的”江月白了。
“我......還有點事......”穆離淵向前走, 嗓音乾澀, 和刀片劃過一般, “先不陪師尊了......”
“去哪啊。”江月白語調很慢,微微側過頭,斜看著他的眼神裡帶著別樣的意味。
“我去檢查一下......”穆離淵盡量快速地說,“檢查一下保護山河器的結界。”
江月白沒有說話。
只倒退著走了幾步,停在了他的斜前方。
“昨晚你做的燈呢,”江月白的嗓音還是輕而緩,消磨時光一樣拖著尾音,“怎麼不給我。”
穆離淵猛地抬起頭,表情是怔然的:“我......”
“你,”江月白重複了他這個字,緩緩說,“站了一夜累么,都聽到什麼了。”
“啊......”穆離淵回過神后連忙搖頭,“我沒、沒有聽,什麼都沒聽到......”
雖然他現在很慌亂,但他沒有撒謊。
他昨夜的確調鈍了自己的五感,什麼都不敢細聽——他只是想一想就心痛得七竅流血,他怕真聽到那些聲音,他會全然崩潰。
江月白忽然伸手掐住了他的下巴。
捏起來抬高了他的臉。
“傻小子。”輕聲說了三個字。
很輕,卻是咬牙切齒的口吻。
再加上手上用勁的力度。
幾乎是教訓的意味。
穆離淵一時獃獃的,不知這話什麼意思。
“走吧,”江月白鬆開了他,口吻恢復了平靜隨和,“去中秋慶典。”
“我就不去了吧......”穆離淵小聲說,“給洛錦的東西也已經給了,我怕再出現在他和師尊的成婚典禮上,他會不高興......”
“成婚?”江月白表情很平淡,語氣也很漠然,“我怎麼不知道他要和我成婚。”
穆離淵一愣。
“整個日月山莊都在準備婚典......”他有些訝異,更多的是疑惑,“師尊......不知道嗎。”
“不知道啊,他從沒和我提過。”江月白語氣很無所謂地回答,“我以為他是婚服穿上癮了,時不時幼稚發瘋,”江月白話音微停,側眸瞟向穆離淵,“和某些人一樣。”
穆離淵滾動著喉結,感覺渾身的血液都在緩緩涌動。
衝上頭頂,又回落經脈。
他好像又找回了點溫度。
“不想去慶典也行,我有別的事交給你辦,”江月白拿出一塊令牌,口吻微微帶了點嚴肅正經,“昨晚我和洛錦熬了一夜,整理確認了前三批進入山河器的門派順序和人員名單,第一批今晚就到,你用刀聖親衛的身份去安排,今天這個日子不能出差錯,洛錦要主持宴會,別人我不放心。”
“好......”穆離淵雙手接過令牌,感覺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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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件珍寶,“好的,我馬上去。”
他看著江月白,臉上是發自內心無法掩飾的開心,把話混亂地重複了好多遍:“我會辦好的!我一定辦好!”
江月白鬆了令牌的帶子,瞧著他的表情,
輕而冷淡地說:
“下回與其隔著窗胡思亂想,不如直接進來找我實踐一下,讓我看看你腦子裡想的都是些什麼有意思的,嗯?”
穆離淵臉頰“唰”得通紅滾燙,渾身一熱。
等再回神時,江月白已經走遠了。
......
日月山外,按名冊順序排列的前幾門派帶了浩浩蕩蕩的隊伍停在山腳下。
成千上萬人圍山安營紮寨,只有各家掌門先行進了日月山莊。
日月湖邊設席備酒,場面不輸仙門慶典。
洛錦沒有如同往年一般遠遠坐在高亭,而是與諸位掌門同坐一桌。
彷彿只是尋常家宴。
“北辰仙君託夢於我,諄諄教誨不敢違背。”洛錦倒酒,拿起酒杯,說了一番很漂亮圓滿的祝語,“感恩諸位深明大義,願此劫過後,天下海晏河清,人間歲歲太平。”
話音落時,桌桌皆全部站起,舉杯相應。
這次中秋宴不同往常,沒有任何繁文縟節規矩禮儀。
席間有人談到趣事開懷大笑,洛錦也沒有制止,反而跟著笑笑。
一種肆意放縱在酒氣中生長瀰漫著,彷彿一種默認的劫前狂歡。
“大道於肩,捨我其誰......”一老者嘆道,“北辰仙君親手刻在滄瀾雪山的八字,我等從小默背,如今三界有難,我等若心懷私心,愧對先輩。”
微醺的醉意像一個引子,遠處百姓們期待的議論和歡呼是四處燃燒的火苗,某一瞬間彷彿把那些記憶深處遙遠的、模糊的少年壯志點燃了,舊時幼稚的字字句句在醉酒里褪去了幼稚,變得幾分滄桑。
“沒錯。”洛錦聽了這醉話,仍然只是笑笑,“前些日的武宴是歷劫前的考驗,各位道心堅毅,來日定能飛升上界。”
綵綢紅緞拉開,鐘鼓喜樂齊鳴。
綵線串起的排排紅燈籠隨著樂聲搖晃,都是紅色,貼著中秋月圓的燈籠與貼著囍字的燈籠混在一起,在喧囂夜色里分不清字跡。
洛錦放下酒杯,起身離席。
“今日借這個良辰吉日,諸位仙門尊者見證,圓我多年一個夙願。”洛錦走到紅暈中,一身金絲鳳凰的大紅喜服完完全全展現在眾人面前,“我想與我的愛人補辦一場婚禮。”
寂靜一瞬后,有人帶頭鼓起了掌。
掌聲逐漸熱烈起來,所有人都賀喜道:“好,好事成雙啊!”
有人問道:“刀聖大人可是要為那位隨風道友補辦婚禮?”
洛錦只笑不語。
他獨自在紅綢的盡頭坐了,端起了桌上唯一的酒杯。
“這片慶典勝地,名為金玉仙林,林中有一熔靈深坑,能熔煉生靈,彙集成滋養新天地的精華,”洛錦不緊不慢,一字一句地說著,“新天地不大,荒無人煙,資源匱乏,只有用一部分人做養料,才能讓另一部分人在新天地里好好地活下去。”
人群死寂,所有視線都盯著洛錦,不解何意。
“但現在,沒有人做養料,山河器內是一片荒蕪。外面成千上萬的百姓都在山腳下滿懷期望地等著,等著進入這個庇護所,”洛錦緩緩說著,“裡面是庇護所,也是殺戮場,沒有資源意味著要互相殘殺,意味著要在弱肉強食中重建一種嶄新的秩序,也許在那個世界里,不再以水草糧食為生,而是以人血人肉為生。這很殘忍,可比起天劫降臨三界覆滅來說,已經很仁慈。”
“滄瀾門先輩的遺志是公平、是道義,沒有人應該給別人做養料與墊腳石,所有人都有去這個險地闖一闖的資格。”
陸續有人出聲附和:
“說得沒錯,眾生平等,不該有人去做養料!”
“哪怕到了新世界真要互相殘殺,那也是把命掌握在自己手裡,和被迫送死不同!”
“刀聖高義,求生的機會分給眾人,往後的事自有造化......”
湖面上鐘聲響起,悠揚遼遠,回蕩著層疊的餘音。
傳送通道緩緩開啟,第一批進入山河器的百姓已經在各家修士與日月山莊守衛的帶領下,陸續到了金玉仙林外。
透過層層密林隱約傳來些腳步與人聲的嘈雜喧鬧。
洛錦將手裡的酒喝盡,忽然笑道:
“其實諸位腳底下,正是熔靈深坑。”
各家掌門聞言,頃刻之間變了臉色。
先前讚美應和的笑容還在,瞬間僵硬時顯得滑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