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準備好了。”蕭玉洺抬手,晃了晃提著的包袱,“應有盡有,萬無一失。”
“那就走吧,”江月白負手側身,示意他走在前,“我送你到山門。”
“不去山門,”蕭玉洺擺擺手,“我去遠風河,走水路。”
江月白眉頭微皺。
“這種眼神看我幹嘛?不是故意拖延,”蕭玉洺大咧咧攬過江月白肩膀向前走,“啾啾在那兒等我呢。”
兩人到遠風河邊時,啾啾正坐在石頭上晃著腿。
聽到聲響,小女孩回過頭,不滿地喊:“什麼時候走呀!”
“別急,”蕭玉洺將包袱挎上肩膀,“等個朋友。”
江月白斜瞥蕭玉洺:“一天就交上朋友了?”
蕭玉洺伸手朝河中央一指:“這不是來了。”
雨霧綿綿,河面上煙波縹緲。
一葉小舟緩緩靠岸,蓑衣人影立在船頭。
“你要的東西都備好了!”蕭玉洺遠遠喊道,“咱們出發!”
船頭人影掀掉斗笠:“好嘞!”
江月白面色一變。
......小圓?
啾啾已經蹦上了船,蕭玉洺也大步朝著河邊走。
江月白一把拉住了他,壓低嗓音:“你搞什麼名堂。”
“我要去日月湖找破劫之法,小圓自告奮勇,說要一起去行走江湖行俠仗義,我真什麼都沒幹......哦,除了這個,”蕭玉洺拍拍背上的包袱,“昨晚你走了之後,我去小圓屋裡找小圓道歉,他說他要一大包玩具,我連夜下山給他偷的......”
“你給我正經點。”江月白表情嚴肅,“你想怎麼樣我都不攔著,禍害一個孩子做什麼。”
“我沒禍害啊,”蕭玉洺滿臉無辜,“他自己纏著我說要去的。”
江月白轉頭看向船上的小圓:“你父親知道你這麼胡鬧嗎。”
“知道呀!”小圓背上也背著自己的小包袱,“他同意我去啦!”
蕭玉洺挑眉:“看見了?您老就別瞎操心了,孩子大了,該出去闖闖,而且孩子不在身邊,”蕭玉洺手搭在江月白左肩頭,捏了捏,別有深意道,“你們也好共度二人時光不是?”
江月白拍開他的手:“你們真去日月湖?”
“是啊,不是你要求的嗎?”蕭玉洺反問。
“你不是不願意。”江月白反問回去。
一千年前劍開天門時,無盡源泉翻滾而落,落點積聚成日月湖,湖中靈息滋養出山河器。山河器是空間寶器,內里暗含一方小天地,因有上次破劫之福源,有傳聞說藏匿其中能夠躲避天劫。
蕭玉洺昨日還極有骨氣地拒絕前去日月湖,不知怎麼一夜變了立場。
“既然有人覺得藏在山河器中能躲避天劫,我想做個更大膽的嘗試。”蕭玉洺微微停頓一下,“既然這件寶器有如此神奇之處,何不將其煉成神兵,抵禦天劫。”
“你想煉破劫劍?”江月白神情微變。
“是啊。”蕭玉洺點頭,“你百般推脫,我只好自食其力。”
“你瘋了是吧。”江月白說,“你一個醫修,會用劍嗎?”
“放手一搏嘍。”蕭玉洺弔兒郎當說,“生死由天嘛。”
“船家,”蕭玉洺輕功一躍,落在舟上,“出發。”
小圓扣上斗笠,激動不已:“江湖暗號!”
蕭玉洺爽朗一笑:“仗劍天涯。”
* * *
晚風攜雨,吹得樹影搖晃。
凝露給弟子和百姓們分發完餐食,終於得了會兒閑,血屍入侵的警鐘還沒響,她坐在屋前樹下,拿樹枝在泥地里畫畫。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從身後傳來,凝露轉過頭。
薛平朝屋裡看了眼:“閣主在嗎?”
凝露點頭,又猶疑著搖頭。
薛平扶著腰側長刀:“怎麼了?”
凝露說:“閣主昨日回山上閣中一趟,今日回來就一直心事重重......”
薛平跨上台階。
凝露連忙扔了樹枝,也拍拍裙子跟上去。
兩人登階的腳步踏出了飛濺的泥點,推門而入時帶進一陣濕淋淋的冷風。
燭火劇烈晃動,江月白正站在桌后垂眸看地圖。
“出什麼事了。”江月白用手護了下蠟燭火苗。
“驟雨間至,雨夜滋生陰氣,”薛平道,“血屍黃昏後作亂,這些日越發兇猛,誅邪陣已經快頂不住了。”
“頂不住就及時退。”江月白嗓音平靜,“不追不攻,以守為主。”
薛平面色凝重地點了點頭。
“還有事么。”江月白抬起頭,看向仍舊站在原處的薛平。
“閣主......”薛平猶豫了一下,“您的徒弟來了。”
江月白身形一僵,撐在桌邊的手指握了起來,抵著褶皺的地圖:“人在哪?”
“編進陣中了。”薛平回答,“他說他了解誅邪陣......”
“胡鬧。”江月白吸了口氣,掃了面前一眼,看向薛平身後,“凝露,你去,把他人給我揪過來。”
正好兩件事一起清算。
“我......?”凝露指指自己,隨即瘋狂點頭,“好!閣主等我!”
......
雨越下越大。
即將入夜,血屍入侵的警鐘一遍遍迴響山谷。
一隊弟子急匆匆向著塵澗谷東趕,凝露攔住一個弟子:“今夜組誅邪陣的弟子在哪?”
那弟子回答:“已經先過去了。”
凝露還要再問清楚些,又一隊舉著火把的弟子小跑而過,把他們隔開在道路兩側。
“今天編陣里是不是新來了一個?你有沒有......”
凝露的聲音很快就被周圍的嘈雜蓋過,只得放棄詢問,跟上弟子們隊伍一起朝塵澗谷東去。
塵澗谷東不比別處,這裡是靜泉山的入口,血屍入侵首當其衝。
到處是傷者斷續的哀嚎,弟子們來來回回抬著受傷的弟子百姓和死去的屍體,大帳裡面幾個略通醫術的外門弟子在照顧,人手不夠,沒來及處理的污水膿液流了一地。
要從這片混亂里揪出個人,也太難為人了。
凝露正焦急,遠處一聲巨震爆響!狂風送來兵刃的摩擦和血屍的嚎叫。
“不好,已經開打了!”
凝露心中想:若是那個破衣服狐狸精今夜死在這裡,自己是不是要負責?
以往她都等待誅邪陣陣法效力消散后,帶領後補的弟子們往前沖。
這次她穿梭在混亂的陣法人群中找人,幾次被撞翻在地,還被踩了幾腳,踩得她胃痛,晚飯都吐了。
今夜之陣不似從前。
陣線密集交錯,在血雨中急速穿梭呼嘯,如同利弦堅刃,劃破晚風。
組陣的都是少年弟子,陣力卻震得地動山搖。
群山鳴顫,碎石滾落,攜著萬道赤芒衝進血屍潮。
血屍群一片腥紅,誅邪陣亦是一片腥紅。
澄澈湖泊與遼闊山谷皆被森森紅光籠罩,此間好似真成了汪洋血海。
凝露吐得兩眼發黑,劇烈的震顫讓她步子不穩,她轉身四望,只見周圍弟子手裡的普通鐵劍居然全都發散出鋒利剛猛的赤光。
陣氣衝破劍陣,如同猛獸撕咬般斬殺血屍,漫天爆開血屍的污穢碎塊。
劍鋒折射出的血紅光芒映在屍塊浮沉的血海里,晃得她睜不開眼。
這像是只存在於故事裡的戰爭。
殘忍得不真實,又激蕩得如此真實。
縹緲閣主有令,交戰只守不攻,她參與過的爭鬥向來是恰到好處的點到為止,少見血腥。
從未體會過這般兇殘的廝殺。
濃重的血味繚繞,凝露按壓下嘔吐感,掙扎著前行幾步,終於忍不住,撲倒在地。
就要摔進血污時卻被架住了胳膊——
“你在找我。”那人問。
凝露抬起頭,一時恍惚。
夜色深暗,墨衣染血,被風吹亂的長發半遮眉眼,眼尾濺上的一抹血紅襯得眸底漆黑。
仿若傳說中的厲鬼邪魔。
“你、你......”凝露忽感遍體生寒,心跳錯亂,說不出話,“你怎麼......”
四周的打鬥聲便漸漸消弱。
不是血屍知難而退,而是血屍盡數被狠厲的陣芒斬殺成了碎肉污泥!
原本此起彼伏的乾嚎此刻只剩下了斷斷續續的殘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