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麼看法?”蕭玉洺手肘撐在桌邊,向桌對側靠近了些。
“世間大亂,民生艱辛。”江月白評價。
“我問你看法!沒讓你做總結!”蕭玉洺拍了下桌子,單手撐下巴傾身,“你就沒什麼想法?”
江月白說:“那我該有什麼想法。”
“你不去救人?”蕭玉洺問,“你想不想去救人?”
“我是用劍之人,不會回春之術。”江月白說,“你門下醫修眾多,還愁無人陪你懸壺濟世?”
“不是一回事,”蕭玉洺擺手,“你知道我在說什麼。”
“清修久了,不太會聽言觀色,”江月白道,“你想讓我去做什麼,直說吧。”
“別裝傻了。”蕭玉洺面上沒了笑,“上一次天劫降世,距今整一千年,現下血屍禍亂災事四起,各方地脈靈息乾涸,天涯靈海早已枯竭無幾,我不信你沒半點察覺。”
江月白道:“縹緲閣不問世事。”
“天劫每一千年重現人間。如今天下大亂民不聊生,仙門各家對血屍束手無策。”蕭玉洺道,“如果連你都袖手旁觀,那離三界覆滅不遠了......”
江月白單手倒茶:“你是當世修為最高的醫仙,若有一日天劫降臨,應當能在劫中保命,不會......”
“什麼意思?”蕭玉洺不敢相信,“你真要置身事外?”
江月白喝盡一杯,才不緊不慢地說:“我為什麼不能置身事外,這不是我非做不可的事,上次破劫是為斬破我自己的三重境界,而今我已經斬破了枷鎖,就算天劫再臨,也與我無關,只不過是凡間這個地方不能繼續遊覽了,到仙界暫避就好......”
“行啊,你早就知道血屍不對勁了吧。”蕭玉洺冷笑,“縹緲閣一直不出手,是你的命令。”
光影斜射,江月白微垂的眼睫輕顫了一下。
“你要清楚,天劫是這世間的輪迴宿命,有劫難才能有新生。”
“新生?什麼時候新生?”蕭玉洺有些憤怒,無意識攥緊了手指,“六千年前那次天劫后整整一千八百年凡間寸草不生!‘新生’只不過是那些仙界的偽君子為自己的懦弱找的借口!他們不想干預人間事,當然要說劫后新生,可你不一樣,你......”
“我也一樣。”江月白打斷了他。
蕭玉洺不說話了。
啾啾在大殿里跑來跑去,留下來來回回的“噠噠”聲。
卻顯得此處空曠死寂。
良久,蕭玉洺重新開了口,語氣帶了點懇求:“師兄,這個劫,只有你能破。”
江月白瞥了他一眼,對這個稱呼輕笑了下,道:“你喊我什麼都沒用。三界人才輩出,亂世成就英豪,如今山河風雨飄搖,當有新的英雄承運起勢挽大廈將傾,功成不是非我一人不可,我實在是沒興趣。”
“這不是功名的問題!”蕭玉洺有些急了,“江月白,在我心裡,你不該是這樣的人!”
“逆天而為,必遭天譴。”江月白整了下衣擺,似乎準備起身,“我不想再賭了。”
“你有破天劫的劍!”蕭玉洺不能理解,“霜刃未出已千年,你不願再為蒼生出一次劍嗎?你難道不......”
“祭劍以抵天罰,我的離淵劍毀於天劫,”江月白嗓音反常地有些低沉,“劍亡人存,它替我擋了劫數,若沒有劍,死的就是我。”
天道的懲罰肯定不止“忘卻前塵”這麼簡單——這不像是懲罰,幾乎是一個恩賜,賜給他這麼多年無拘無束的逍遙。
江月白很清楚,真正的懲罰,定然是給了他同過天門的那把劍。
劍毀人存,這麼多年他再也復刻不出那把斬天之劍。
蕭玉洺聞言怔了好一會兒。
“對不起......是我剛剛太激動了......我知道你肯定有苦衷,破劫之路艱險,你不該隻身獨往。”蕭玉洺望著江月白的側顏,“上一次我生不逢時,這次有我陪你一起,不就是劍,你告訴我要什麼樣的劍?我翻遍仙門百家也給你找過來!”
“你找不來。”江月白沒看他,語氣很冷,“那把破天劫的劍,絕世無雙。”
“仙門內不缺寶劍,我想想......”蕭玉洺拍著額頭思索,“對!浩蕩峰的郭風前輩,他是個劍痴,我去找......”
“那是一把有生命的劍。”江月白說。
“什麼......”蕭玉洺愣了下,“有生命?”
“我在夢裡見過無數次那把離淵劍。”江月白緩緩道,“每次握住劍柄,我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劍身里有心臟跳動。那是一把活的劍。一把活人煉鑄的劍。”
蕭玉洺說不出話。
“那樣的劍,這世上不會有第二把了。”
“沒有劍......一定還有別的辦法,你別輕易就否定放棄,”蕭玉洺不死心,“你還有我啊!我們兩個人難道還敵不過天譴懲罰?”
江月白深吸了口氣,似乎有點無奈和不耐:“別犯傻了。有些事付出與回報並不對等,福澤新生是別人的,天譴懲罰卻是你的,你真能接受這樣的結果么。”
“當然!我什麼都不怕!”蕭玉洺態度很堅決,“千年過去,‘北辰仙君’這四個字依然是世上最讓人嚮往的傳說,不是嗎?名垂千古,永遠有人記得,值得了。說句不怕你嘲笑的話,我這輩子最大的念想就是能在登仙台的碑上和北辰仙君同留一行名,我知道你看不上名聲也看不上我,但我心不假,這件事我已經想了很多年......”
江月白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話,輕哂一聲:“傻小子。”
啾啾新奇地四處扒著東西看,遠處時不時響起物品掉落的聲響。
蕭玉洺沖遠處喊了聲:“小心點,別又弄壞了什麼東西。”
啾啾抓住一個瓶子坐在地上,嘴上答應得很快“嗯吶!”
“你看看,江月白,你看看周圍這麼多活生生的人,”蕭玉洺道,“青崖山有我的弟子們,與親人無異,天劫降臨人間覆滅,我也許能靠著這身修為苟且偷生,但他們不能啊,我一想到,他們要一個個死在我面前,我的心都在流血!”
“你呢?你那麼多弟子,你一個都不愛惜嗎?”蕭玉洺盯著江月白,話音停頓了一下,“師兄......難道這世上就沒有一個你捨不得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