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蘇厭惡地搖頭,轉身往月邪殿的台階上走,輕車熟路地推開了大門——
穆離淵正坐在黑暗裡擦劍,暗紅色的劍光映著冷俊的側臉線條。
聞聲他沒有抬頭,只低聲道:“回來了。”
默蘇說:“我殺了您十個魔隸。”
穆離淵並沒有什麼反應,好像她說的只是:我踩死了一個蟲子。
他手肘撐在分開的膝頭上,將九霄魂斷轉了個面,借著燭火繼續擦拭,側顏顯得有些漫不經心:“殺得好。”
默蘇問:“尊上不生氣嗎?”
穆離淵沒抬頭:“他們該死。”
九霄魂斷被擦拭得錚亮,在回鞘時發出震人心魄的悶重回音。
如果江月白那一夜也能像默蘇這樣下手狠絕,就好了。
穆離淵心裡不知為何閃過了這個念頭。
默蘇取下了鴉羽面具,面具下是一張英氣颯爽的女子面容,雖不柔美,卻讓人忍不住還想去看第二眼。
“尊上要拿北辰仙君開刀作宴?”
她說話毫不避諱,也不用避諱。
穆離淵動作一頓,抬起頭:“是啊,你喜歡嗎。”
“喜歡。”默蘇對自己的猛獸|慾念沒有任何遮掩,“所有魔修都會喜歡。他那樣的人,一定很美味。”
穆離淵盯著對面,良久,才低緩地說:
“他的確很美味。”
江月白拉長的頸線、濕汗淋淋的肩骨、弧度優美的脊背、被自己挽在手腕當做韁繩的長發......
每一個地方,都美妙絕倫。
三界之中,哪個人能想到冷冽無塵的北辰仙君的長發攥在手裡是那樣溫柔的觸感,哪個人會知道北辰仙君在床榻之間那般勾魂動人......
只有自己。
“要把消息透漏給仙門二十六家嗎?”默蘇的聲音打斷了穆離淵的沉思,“若那些人知道北辰仙君已經被尊上俘獲,定然會對滄瀾門起二心。”
“不用。”穆離淵說,“我只想毀了江月白,還不想動滄瀾門。”
默蘇不明白:“為什麼?”
穆離淵沒有回答。
因為那是江月白的乞求。
他喜歡看仇人用清冷卻別無選擇的神情作出無言的乞求。
喜歡看江月白被折磨得喘氣斷續、唇線微抿、指節緊攥......
在江月白被九霄魂斷劍切碎分|屍之前,他一定要再享受一次那種滋味。
第9章 斷腸崖
“這樣的體溫才好。”
斷腸崖上一聲巨響!
碎石墜落,煙塵騰起,高聳的山峰生生從中間裂成兩半。
橘色霧靄翻滾,如血色夕陽照耀下的雲海。
滄瀾各峰峰主都聽到了這聲響動,紛紛停下了手邊的事,望向窗外。
日光隱曜,遮天蔽日的濃霧迅速擴散至十八峰。
正在校場和康墨一起訓練弟子的蘇漾抬起頭,望向斷腸峰上斷腸崖,喃喃道:“我的老天爺,那個女人要出來了......”
那個女人。
滄瀾十八峰上最神秘的峰主——秦嫣。
三界最毒的葯修,人稱“奪命鳶尾”。
傳聞她十四歲時因情傷走火入魔,被醫聖所救之後修了醫道。
只是她修的醫道和別人的醫道不太相同。
她不愛給受傷的修士行醫問診,只愛煉藥。
而且煉的葯非比尋常。
別的修士煉藥是救人,她煉的葯能毒死一大片人。
因厚德仁慈而著稱的醫聖,差點因為這個殺人太多的徒弟聲譽不保。
醫聖仙逝以後,秦嫣也不殺人了。
怪脾氣的女孩來到滄瀾山當了個古怪的煉藥師父。
彼時,秦嫣穿著燦若晚霞般的紅裙,坐著她的巨型葯爐從天而降,直接落在春風殿前。
蘇漾正在殿前跟江月白辯論究竟是青色的棗好吃還是紅色的棗好吃,誰知禍從天降,被突然塌陷的地面震得一個踉蹌,掉進了塌了的坑裡——
摔斷了一條腿。
從那時起,他們兩個的梁子就結下了。
事情過去很久,蘇漾仍舊咽不下這口氣,他懷疑秦嫣是故意的,不然為什麼只有自己腳下的地磚被震塌了,江月白站的那一塊紋絲不動?
他曾經找上門去理論:“為什麼是我?嫉妒我長得英俊是嗎?和我有仇是嗎?你故意的是吧?”
而後得到了古怪少女怪怪的解釋:“你怎麼不說是地板故意的,春風殿前青石板,禁不住我一個小葯爐嗎?肯定是地板。”
蘇漾:“你管你那個大鐵鼎叫‘小葯爐’?”
秦嫣:“你管你這張破相臉叫‘英俊’?”
兩人互啐一口,不歡而散。
......
斷腸崖的轟鳴聲在山峰之間回蕩,層層疊疊,越傳越遠。
校場的弟子們也都停下了訓練動作,一起抬頭望向斷腸崖方向。
有些新入門的弟子還沒有見過那位傳說中的絕命煉藥師,悄聲和四周的同門打聽:
“那位秦峰主多久出來一次啊?我是不是趕上什麼大日子了?”
“不曉得誒,我入門兩年半了,沒見過那位一眼。”
“聽說那位雖然獨佔一峰,卻從沒收過弟子。”
“不是從沒收過,是沒人敢去當她的弟子吧。”
“我聽師哥師姐們說,幾年前她收過一個徒弟,後來被她趕下斷腸峰了,那人下來的時候胳膊腿都被她打殘了......”
“啊?這麼狠嗎?”
“哎哎哎!都幹什麼呢?”蘇漾拿劍敲了敲人形木樁,擺出一副弔兒郎當的神色,大聲喝道,“不就是一個峰主出關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給我繼續練!她出關還能影響到......”
他話沒說完,空中忽然飄來一個聲音,被擴音符放大了百倍,像是天穹而降,如同百鍾同鳴,迴音經久不散——
“蘇長清,你帶著雲舒棠給我滾上斷腸崖來!”
眾弟子面面相覷。
蘇漾黑了臉,扭頭便走。
他懷疑這個女人和他八字相剋,不然為什麼他這輩子所有的威名風光都毀在這個女人手裡。
* * *
星邪殿是魔尊的寢殿,但現在穆離淵很少回。
他有時寧願在鎖著天魔血珀的陰暗地宮裡枯坐一整晚。
漫漫長夜,他把天魔血珀的碎晶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
這是父母留給他最珍貴的遺物。
記憶被反覆清洗了數次,他已經記不得父母的樣子了。
仙門百家血洗魔界,他的父母同族被投進熔爐燒得魂飛魄散。那一戰北辰仙君的風雪十八式名揚四海,整個三界都畏懼那把風雪夜歸劍,更畏懼“江月白”這個名字。
江月白洗去他的記憶收他做徒弟,被矇騙的他曾經以師尊的名字為傲很多年,現在回想起來只能勾起一抹苦笑。
穆離淵將滾熱的晶石握緊掌心,拳頭抵著額心低頭閉眼。
他,好,恨,啊......
可仇恨到極致的時候,腦海里卻荒唐的全是與江月白有關的童年。
如果沒有江月白用來揚名立威的那一戰,也許他的童年完全不一樣。
他會在魔界長大、和猛獸嬉戲、有父母同族陪伴,會成長為一個合格的、嗜血嗜殺的魔族。
也許他與江月白會在某一日以對手的身份相見,真真正正的對手,毫無顧忌地殺個你死我活。
不是像現在這樣,連復個仇都糾結得痛苦萬分,不能盡興。
穆離淵踏著鐵鏈階梯走出地宮。
冷風撲面,驅散了他渾身縈繞著的血珀焰火。
春夜寒意料峭,前幾夜的大雪沒化乾淨,有的地方結了冰,被靴子踩過時發出碎裂的聲響。
星邪殿前的廣場守衛森嚴,見到魔尊都依次躬身行禮。
火把晃動中,穆離淵負手一步步走上殿前長階,停在殿門前。
站了片刻,低冷道:“都退下。”
殿門兩側的魔衛立刻拱手後退,身形隱入暗夜消失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