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塵的詛咒在,他大概是認不得想不起對方是誰的。但人總須見一面,聽個解釋,也給個解釋。
而且這少年......時間年歲姓氏長相都對得上,恐怕真是自己孩子......
他越想越心亂。
難道他曾經真做事這麼混賬,竟然和別人到了連孩子都有了的地步?
想必那人是連了他的壽運故而長壽,可是空有壽命沒有修為,估計過得不好,若是如此,他不能做不負責任的渣男,只是......
正想著,小圓已經撒了他的手,向前方奔跑:“我回來啦!”
前方的篝火處圍了一大堆人,有的在烤肉有的在盛飯,大多數人在熱鬧閑聊。
穆離淵一邊烤魚一邊聽旁邊的人吹牛。
那人喝了酒,吹得沒邊沒際:“我去過的地方那多了!見的人也多!什麼怪人都有!”他刻意壓低聲音,故作玄虛,“那有的......可怪極了。”
“都怎麼個怪法?”大家好奇。
“我見過一個,長著人臉,其實脫了衣服......底下是蛇身的!”
“還遇見過那種,白天看著正常,和普通人一樣吃飯睡覺幹活,但是一到晚上就......忽然凶性大發,長出獠牙吃人的!”
“噫,嘖嘖,可怕。”旁邊有不少人捧場,也有不少人搖頭不信,拆台抬杠,“這麼說,你還和蛇女有過能脫衣的交情呢?你就可勁瞎扯吧!怕不是靈異話本看多了!”
那人說到興頭,毫不在意別人信不信,只顧著嘴巴不停:“還有那種......好幾百年不死的怪物,每熬走一代人,就換個身份姓名,繼續騙人感情......”
穆離淵旋轉烤魚的手一頓。
江月白的腳步也一頓。
不對勁,怎麼覺得是在說自己。
小圓拖腔大喊著“我——好——餓——啊——”跑進了人群,從背後扒住了穆離淵的脖子,癱倒在他背上,奄奄一息地說:“餓扁了。”
穆離淵沒抬頭,將手裡烤好的魚往背後一伸。
“好耶!我愛吃魚!”小圓抓過烤魚,不顧燙嘴惡狠狠咬了一口,整個人重新從扁變圓,容光煥發。
吃了幾口,他忽然想起什麼,抓住了穆離淵的袖子,“對了!你看!你看我找到了誰?!”
穆離淵這才順著小圓指的方向抬頭——
篝火的濃煙在傍晚的風裡飄搖,歡笑交談的人影在面前交錯閃過,而後慢慢模糊,變作襯托遠處人的虛影......
在這樣顏色溫暖的人間,他看到了站在紅塵氣息里的江月白。
“是不是和你總畫的那個人一模一樣!”小圓興奮地說。
穆離淵緩緩從人群中站了起來。
江月白無言望著對方。
這人個子很高,身材也很......
江月白將人上下掃了一眼,認為“高挑”這個詞不足以形容,但一時半會想不出用什麼形容......
挺,拔,魁,梧。
他心裡忽然閃過這四個字。
雖然用於形容某個小孩的母親不太合適,但這個對方確實長得如此。
江月白勉強維持住了面色鎮定。
心裡想的卻是:完蛋,這情債該不會是真的吧?
小圓的五官輪廓與自己有些許相似,眼睛則和對面這個人非常相像——很有可能是他們的孩子。
江月白微微吸了口氣,已經做好了被對方痛罵“無情渣男”或是質問“你這些年丟下我們去哪了”的準備了。
奈何靜立著等待了半晌,也沒等到暴風驟雨來襲。
對方只是很安靜地望著他。
讓他很是疑惑。
甚至反常地感到一點點愧疚。
但他倒不是自責,而是狠狠責怪了天道的忘塵咒——辜負忘記誰,情非得已,他實在是無能為力。
對方一個人帶孩子這麼久,如今混在逃難的流民堆里,想必是這些年過得艱難坎坷。
畢竟這一身粗布麻衣已經訴盡了平生窮困辛勞。
“你......”江月白覺得不能表現得太過冷漠,於是開了口,但著實不知該說些什麼,所以欲言又止。
“我剛剛在烤魚。”對方很善解人意地接過了率先開口的任務,溫柔地問道,“嘗嘗我烤的魚么。”
江月白動作一滯,一動不能動。
並非因為對方善良大度到不提過往還邀請他吃魚,而是對方發出了......
男人的聲音。
小圓熱情地遞上烤魚:“嘗嘗我的這個!我這個烤得特別好!香得流油!”
江月白動作僵硬地接過烤魚。
低頭看了看小圓笑盈盈的臉,又抬頭看了看對方溫柔深情的眼神,最後艱難地問出了一句:
“這孩子......真的是你生的嗎?”
【??作者有話說】
兩人再次相見是一千年以後。
第75章 擒故縱
“吃人的東西。”
“這......”穆離淵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而後又重新柔軟了些,把問題還了回去,“你覺得呢。”
江月白認為這個問題已經有答案了。
尤其是在對方這樣低沉硬朗的男音之下。
的確, 是他受了這個小孩的話干擾,先入為主了, 不是對方的問題。
江月白反思了自己。
明白了對方是個男人之後, 江月白再低頭看向腿邊站著的,圓乎乎的小圓。
就一點也不可愛了。
既然對方是個男人......那這個孩子就來得很不正常。
要麼是這兩個人是騙子, 在撒謊。
要麼就是,這孩子也許是道侶間用靈力孕育出來的。
可對方几乎沒有修為, 是個普通凡人。
又不大可能是後者。
江月白在沉思。
穆離淵在沉默。
直到小圓原地蹦起來大吼了一聲:“你的魚被貓叼走啦!”
江月白轉身低頭, 只看見逃之夭夭的野貓的大尾巴。
手裡的烤魚空剩下棍子,江月白感到很不好意思, 溫聲道:“抱歉。這樣, 今日山上的餐食師傅多做了些菜, 我請你們到山上閣中一坐。”
順便好好盤問一下這兩個人的來歷。
到底是真情債還是假情人, 試探一下便知。
穆離淵答應下來:“好啊。”
他摸了摸小圓的圓腦袋, “正好小圓餓了, 他好幾天沒吃好東西了。”
......
春夜月明,高閣臨淵, 晚風送來淺淺的花草淡香。
亭中三人圍桌而坐, 不明不暗的燈籠隨風輕輕搖晃著, 溫暖微涼夜色。
凝露抱劍靠在樹下,瞧著遠處山亭, 眉心微蹙:“所以, 閣主真的有個兒子?”
空山坐在樹下, 一邊削竹笛一邊接話:“還有箇舊情人。”
“那姑娘長得好生高壯, 萬沒有想到閣主竟是這般口味。”凝露的語氣里透出些心如死灰。
“也許只是這些年受了苦做粗活重活,所以身材變了樣,你看那張臉,其實很不錯,尤其那雙眼睛,或許曾經也是如花似玉的樣貌,不過在戰爭中毀容了。”空山試圖找到一些合理緣由。
“可是他舉手投足都不像個女的!”凝露眉頭鎖得更深,“嗓音也又低又沉的。”
“戰亂災年,女人拖著個孩子生存不易,自然要扮成男子才好過些。”空山吹了吹手背上的竹屑,點點頭,對自己邏輯圓滿的解釋很滿意,“常年吃糠咽菜,或許還要和男人一起干苦力喊號子,嗓子當然壞了。”
“既是這樣,閣主該對那人沒感情了吧?”凝露思索。
“怎會,閣主心地善良,”空山剜著笛孔,不緊不慢地說,“陌生百姓尚且收留,更何況有過情緣的......”
“好了閉嘴吧!”凝露略顯煩躁地打斷了空山的叨叨,她收回視線,重重嘆了口氣,“我原以為閣主是要潛心修成無情道的,沒成想竟是個風流客。”
“聽起來,”空山抬頭,“你對閣主失望了。”
“不是失望,是失落。”凝露調轉手中長劍,戳了一下空山的肩膀,“咱們兩個要失寵了!你看不出來嗎!”
“也是,有了夫人兒子,身邊便不需要旁的人了。”空山這才落寞地嘆了一句,目光望向遠處山亭,“你看,他們一家三口多溫馨啊。”
山亭中“溫馨”的一家三口心思各異。
江月白在想如何套話。
穆離淵在給小圓剝蝦。
小圓則在瘋狂吞入。
真仙耳目皆遠超常人,空山在遠處井井有條的分析,江月白全部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