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起碼說明,江月白在生他的氣。
說明他的報復的確兇殘可恨。
可九霄魂斷沒有向前,正如三年前僅停在他頸前的風雪夜歸。
甚至不帶任何殺氣。
穆離淵第一次見到自己凶煞嗜血的魔劍竟能散發出如此柔和的光暈。
“你給它取了什麼名字。”
他在柔和的劍光里看見江月白雙唇微動,問出無聲的問題。
名字......
師尊居然問他這把劍的名字。
“它叫,”沉默良久,穆離淵回答,“九、霄、魂、斷。”
答非所問的答案。
他知道江月白在問他那個名字,在問那一把他十五歲時視若珍寶的劍的名字,不是這把凶氣翻滾的魔劍。
但那把劍早就不復存在了。
“好名字,”江月白不再艱難地擠出沙啞的聲音,只用唇形描摹語句,這樣氣息交錯的距離,說什麼都直達眼底,“和你一樣。”
和你一樣。
穆離淵看著江月白的雙唇,心弦像被什麼勾了一下。
一樣什麼?一樣的狠毒嗜殺。
還是一樣的......好?
可他前不久還把江月白按在身下羞辱折磨,
怎麼能配得上江月白的一個“好”?
劍風旋轉,帶起了兩人的長發。
北辰仙君的手似乎天生就應當拿劍,縱使它血痕遍布,卻在劍光下耀眼奪目,讓人移不開視線。
江月白單手將長劍在五指間熟練地旋轉了一圈,再抬手時,對著穆離淵的已經是劍柄。
“來吧,”江月白說,“一盞茶的時間就要到了。”
一盞茶?
穆離淵回過神。
江月白難道真的能接受被九霄魂斷劍千刀萬剮,在魂識清醒不滅的時候?
“師尊......”沉默片刻,穆離淵接過了劍柄,緊緊握著。
“你不要後悔。”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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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無聲筆
滴落的汗水計數著懲罰
春光不負。
紀硯最擅長消遣光陰。
他在外頭把章台北里都逛了一遍,喝得滿身香粉氣,回程路上散了一地的銀錢,惹得街頭巷尾的流浪漢都跟在他身後一步三叩首。
直到酉時末,紀硯才搖著扇子,醉意迷濛地回了玄書閣。
侍女早就端好解酒茶迎他,紀硯卻沒接遞過來的杯子,只把腳步放緩了些,扇子一合,扇尖順著侍女的側臉滑到她下巴,輕聲說:“晚上冷,站這兒做什麼呢,專讓我心疼么?”
他笑得浪蕩,不知從哪翻了顆金珠出來,拋在她盤子里,含情脈脈地說,“給你帶的,回去做個好夢。”
明知春風無情,仍總有少女輸給卑鄙的公子多情。
紀硯已經走遠了,侍女卻盯著盤裡的金珠紅了耳根。
紀硯屏退侍從近衛,獨自回房。
大門在他身後一關,勾欄混子的迷濛就從他眼裡散去了。
他似乎從來沒醉。
新月剛出,院子里到處都是花香。
紀硯的臉側還沾著曖|昧的淺紅胭脂印,他負手握著扇子穿過花廊,扇骨流蘇和腰側玉佩璫環一同叮咚作響。
月下花前,倚翠偎紅的風流卻像是一件輕飄飄的紗衣,不合身地罩在他身上——紀硯經過那些花枝時,連餘光都沒有給。
他根本不喜歡花。
院里沒點燈,池塘的水面上漂著搖晃的彎月。
紀硯俯身半蹲在池邊,影子遮住了月亮。他單手舀了捧水,盯著自己的倒影,緩緩搓洗著側臉的胭脂痕迹。
穆,離,淵。
這個突然出現在腦海的名字打擾了他的心情。
紀硯冷笑了一聲,甩掉手上的水珠站起身。他盯著水中月看了一會兒,把沾滿香粉的扇子垃圾似的丟進了池塘。
月光碎了一池子。
紀硯跨過假山邊裝飾用的小橋,進了屋。
窗邊桌上躺著早晨的來信。
滄瀾門每月都會給各家傳信,互通消息。每封都是江月白親筆所寫。
紀硯也每次都回信。疏離恭敬,寫著刻板的句子。
他離開了滄瀾門,同門內部的傳音口信便不能用了,公事私事一律只能用紙張筆墨來寫,每封都要經通傳弟子的手——所以有很多事情不能提,也有很多話永遠不能再說。
晚風吹過,窗外傳來“篤篤”輕響,像是哪只小鳥在啄木頭。
紀硯把看過的信在燭台點了,百無聊賴地晃著指間的殘頁,看火苗燃燒。
他知道穆離淵攻上滄瀾山,可江月白居然還沒忘了給各家傳信,甚至筆墨間淡然無常不見絲毫異樣,這套戲演得漂亮。
滄瀾門沒有被魔焰摧倒,各家誰也不敢妄動。
紀硯看著紙張燒完,低聲說:“進來。”
一個黑影從房檐上落了地,輕飄飄的,沒有聲音。
是玄書閣的“飛鳥”。
紀硯沒有抬眼,把燒盡的紙扔進了腳邊銅盆:“查得怎麼樣。”
飛鳥暗探跪在門檻外:“魔族已經撤出滄瀾山了。”
紀硯動作一停,抬起頭:“全撤走了?”
飛鳥暗探點頭:“是。”
紀硯向後靠在椅背上,沉默須臾,又道:“滄瀾門內呢。”
飛鳥暗探說:“山門戒備森嚴,我們進不去。但校場的訓練聲重新響起來了,看樣子是已經休整恢復了。”
“休整恢復......”紀硯的手指搓卷著書頁的角,喃喃道,“太快了。”
紀硯鼻樑與眉眼線條很鋒利,不笑的時候只有冷酷。
暗探不敢抬頭看這個時候的閣主。
紀硯閉上眼,皺眉沉思。
忽然,他卷著書角的手一停。
桌椅被推開,紀硯彎下腰在銅盆里翻找東西。
片刻后,他從灰燼里揀出了指甲蓋大的一小片紙,碎片上只有兩個殘缺的字——“......無事......”
紀硯把燭台挪近,在光下仔細看這兩個字。
夜晚很靜,只有極其細微的蟲鳴從遠處傳來。案頭的蠟燭越來越矮,筆直燭身逐漸變作沒有形狀的紅液,在底座里漫開。
紀硯皺著的眉頭緩緩鬆開,把紙片扔在了書頁上,又悠哉地靠回了椅背。
飛鳥暗探伏身半跪,沒有得到下一個命令時不敢抬頭,直到他聽見紀硯笑了一聲。
紀硯笑著說:“這不是師尊的字。”
北辰仙君,不在滄瀾門。
那滄瀾門於他便不足為懼。
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紀硯合上書頁,筆架上的毫錐被這陣薄風吹得來回擺動。
他伸手挑出最中間的一根——
寶器霧障禁制消散,露出霽藍釉與綠松石交錯打磨的筆桿,青松黛石,仿若名畫鑲嵌三寸天地間。
碧霄星墜寒風盡,蒼梧翠柏如浪起。三色兼毫的筆尖是從畫中湧出的飛瀑,磅礴而下卻落紙柔軟,將筆中狂風化作一點墨香。
此筆名曰“無聲”。
不青山仙書會,紀硯曾執此筆題詩山壁之上,衣袖翻飛之間石屑崩濺!
“風過崇巒花有信,雪來嵐岫山不青。筆動層漢畫雲開,濃墨滴落三兩星。”
煙塵四起又墜落,雲開霧散,一道孤月照亮石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