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50卷)全 - 第2節

蛇環里嵌了只青石圓盆,通體溫潤,色□烏深,只在光線下方顯濃碧;如是玉質,怕是青玉中罕見的青子玉。
光這麼大塊的無瑕玉料,價值便難以估算,遑論匠藝。
此際青玉盆里卻竄著騰騰熱氣,與簷外撲簌落下的虀碎恰成對比,風中傳來鮮湯肉香,盆中居然放了個大火鍋。
一名錦衣玉冠的矮小青年,跨在沒被壓毀的半截欄杆上,左手托腮,右手持箸,搖晃著簇新的粉底皂靴冷冷砸嘴:「破你個西瓜!一把年紀了,沒點兒規矩!沒見正吃東西么,添什麼亂?」筷尖凌空寫了個法訣,輕聲疾叱:「……收!」激塵揚沙一陣卷攪,全入了火鍋,乳色的湯麵上骨碌碌地沸滾汩溢,不見半點葬污。
綜觀天下五道間,能有這等術法造詣者,舍聶二公子其誰?殷橫野沒料到他還敢現身,見聶雨色頸間掛了枚天珠似的墜子,咬得嘴裡喀喀作響,竟是妖刀刀魄,料此間乃是一局,雖不意外,只不知耿家小子用了何法,竟勸得慕容以佛血為餌,怒極反笑:「無才慚孺子,千里愧同聲!不想被耿小子這般輕視,派一名三度敗將來打頭陣。
聶家小子,真以為你那點能耐,便能小瞧天下英雄么?」「說什麼呢對子狗,你爺爺吃火鍋,哪知孫子踹門闖進來,急著分食啊。
」聶雨色皮笑肉不笑,信手夾了枚肉丸,甩筷扔出。
「來!賞你的,叫兩聲聽聽……汪汪,汪汪。
」老人側首避過,不由失笑。
「你自叫什麼?」「你的小名啊。
」聶雨色挑眉斜乜:「爺爺給你取名旺財,你不記得啦?」「你————!」殷橫野面色丕變,正欲一指戳死這無賴,身後忽生異樣,那枚甩著熱湯的肉丸子擊中空空如也的大門,頓無蹤影,隨即泛起一陣奇異波動,盪過五行八方,偌大的院里天地錯位,山□通氣、雷風相薄、水火不相射等俱失其常,憑空升起了一座嚴密的術法大陣,玉盆里的火鍋連同食物香氣齊齊消失,居然全是幻術——聶雨色很想直接在成驤公珍藏的這件「鳧喧鱗躍青玉筆洗」里煮食,連火鍋都不用,畢竟啄鱗犯了奇宮忌諱,按聶二俠的計較,連古人也不能放過的。
可惜周遭攔阻太甚,只能悄悄將玉盆留於陣中,期待對子狗一陣瞎搗,順手將這件衰物打個稀爛。
他施展身法倒縱入堂,單掌按地,正欲御陣,豈料大陣次第逆轉,彷彿遭人解鎖,堂外濃霧飛快散去,赫見殷橫野並未打爛玉盆,而是將手掌按上,操縱陣樞解陣。
聶雨色與他一正一逆,以相同的手法為之,功力高下立判,聶雨色全無抵擋之能,陣法轉眼即解。
「勤勞思命重,戲謔逐時空。
」殷橫野的笑臉越見清晰,笑得他心底發寒:「奇宮術法縱高,你在我面前使忒多回,我若還不能洞悉理路,豈非愧對‘地隱’之名?聶家小兒,驕兵必敗啊!可惜這束脩,須得賠上你一條小命。
」陣法將破,聶雨色兀自不撤,殷橫野心底一陣不祥,驀然省覺:「不好,豎子有詐!」連忙撤掌。
轟然一響,半座廳堂炸得粉碎,聶雨色被震飛兩丈余,落地時碾過無數破片,扎得身臂滲血,不敢停留,拖著傷驅一跛一跛掠向後進,免得被對子狗追上,除死無他。
他以「鳧喧鱗躍青玉筆洗」為陣樞,其實是誘敵計。
此寶價值連城,不容有失——尋常之人多半如是想。
對子狗自負聰明,一旦逆向思考,毀去陣樞,此陣非但不能由內解除,連從外頭都無法打開,少不得要關他個幾天幾夜,屆時己方以逸待勞,有利無害。
「隱聖」之名卻非浪得,殷橫野幾次折在他手裡,氣憤難平,花心思鑽研聶雨色的佈陣手法,不能悉辨處,逕以無上修為碾壓,居然透過陣樞的誘餌解開禁制。
萬幸聶雨色慣留後手,早在銅托下埋設硝石藥引,雖不能炸死殷橫野,卻把「鳧喧鱗躍青玉筆洗」炸得粉碎;若非內外皆傷,聶雨色簡直忍不住要大笑。
殷橫野揮散硝霧,滿目狼籍,連堂簷都塌毀大半,玉盆豈能有倖?心痛如絞;略一沉吟,先以「分光化影」身法掠出宅邸,將那塊「不如歸」真跡取下,藏於遠處草叢,免遭戰火波及。
重入二進時,聽聶雨色正對另一人冷笑:「……若非我備了硝葯,對子狗搶入此間,大伙兒橫豎是個死。
成驤公又怎麼了?有本事你讓他來助拳哪。
」老人心疼「鳧喧鱗躍青玉筆洗」死無全屍,指氣無聲飆出,卻在堂前戛止,彷彿撞上無形高牆。
矮小蒼白的青年咬著一口血,盤膝席地,堂內那處原本應有的烏木地板全被揭起,露出土色,繪滿繁複的術式,全無遮掩。
殷橫野立時會意——瞧這模樣,怕連屋下所夯都被掘穿,填以血壤土一類利行術法的材料,讓聶雨色能直接操縱地氣,陣壁才得如斯強韌。
而堂內除了笑意邪厲的聶二,並無餘子,顯然適才是故作疑兵,引老人殺入內院。
聶雨色隨手發動陣法,滿山的蟲鳴鳥叫頓時不見,彷彿整座院子被浸入深海,陣式的強度遠非前度可比。
殷橫野怡然前行,直至簷階前的那堵無形障壁,伸掌一按,閉目感受其中錯亂五行、逆轉九宮的術式理路;也不知過了多久,或許僅只一霎,老人才垂落手掌,額間微見汗漬。
此陣的術式結構前所未見,並非以奇宮嫡傳之法所建,其中依稀有來自《絕殄經》的部分,但皆非核心棟樑,無論以奇宮或《絕殄經》之法,都不能悉數判讀,遑論破解。
(這是……他自己的發明創見!)「……不只是你,才懂‘勤勞思命重’啊,對子狗。
」聶雨色邪笑,無視殷紅血絲淌下嘴角,飛快按轉地面紋咒。
「你要花多久時間,才能破這個陣?一個時辰還是兩個時辰?」殷橫野面色沉落,也不見挪身使臂,驀地銳芒似金陽炸裂、流星經天,四向飛撞,颼颼聲不絕於耳,刺目的光華勾勒出陣形五面,以內院廊廡為限,如憑空搭起一幢透明的水精屋子,壁厚盈尺,方方正正,可說是異常華麗的囚籠。
這一輪指氣並未將陣壁打穿,兩側廊間與前堂階下各現一條人影,分作鼎足之勢,將老人圍在院中:左首之人昂藏如鐵塔,前襟袒露的胸膛生滿黑毛,襯得髑髏頸串益發雪白,正是以武力傲視七玄同盟的南冥惡佛;右側之人身量只比惡佛矮小半截,一身雪膚金甲,倒拖大槍,渾圓結實的修長玉腿令人難以移目,卻不是「玉面蠨祖」雪艷青是誰?兩人身上皆有刀魄,惡佛掛於頸間,雪艷青佩在腰際,以避佛血邪障。
最末一人雙手負后,橫持刀鞘,立於階頂。
殷橫野冷笑以對:「堂堂七玄同盟只出得三枚歪瓜,你這盟主也不易啊,耿小子。
還是怕有去無回,七玄從此江湖除名,特意拈了死鬮?」耿照閉口不語,雙目如電,彷彿默算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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