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罅裂成了大口子,從而現形,不再晦暗難尋。
殷橫野自忖脫身之後,覓一處潛心休養,少則一年,至多三年內便能盡復舊觀,功體依舊完美無瑕,足令他維持頂峰實力,突破百歲大關,邁入長生者之林;若能藉佛血逼出七水塵,迫其收回賭誓,乃至於除掉了事,復將儒門諸勢力納入掌中,何愁主上大業不成?直到褚星烈以《不堪聞劍》打破了他的功體。
不堪聞劍雖號稱是「無解之招」,畢竟不是隨手一摸便能奏效。
以他二人境界差距,阻勁及體之前,三才五峰等級的高手可恃分光化影、凝功鎖脈等異能,或避或拒,不讓極招得手;萬不幸被打個正著,尚有阻谷含神轉阻為陽,令其無效。
退萬步想,就算使不上異能,逕以真氣護體,那也得被阻勁打穿功體,才能夠束息凝血,無可解救。
對三五高人來說,不堪聞劍除非在應無用手裡,否則就是一則笑話,誰人與你無解之招?偏偏就在他用不出異能的當兒,就在蕭諫紙使盡渾身解數,游龍劍六式連環,以血換血打穿他的功力防壁,幾乎兩敗俱傷的剎那間,本該全身癱瘓的褚星烈忽施偷襲,在殷橫野無法防禦的情況下,以土成功力的至阻之勁打碎他的氣海丹田!殷橫野眼前一黑,仰天噴出大蓬血霧,半身血行倏忽而凝,要嘔也嘔不出,渾身空蕩蕩也似,彷彿隨時都會被風吹去。
阻勁透體,救無可救。
這已非功體完美與否的問題,他雖有氣息,尚有血肉知覺,還能思考、錯愕、懊悔、驚恐……其實已經是死人了。
許是翌晨,許是數日之內,生命跡象便會接連靜止,終成為一具灰紫冰冷的屍骸。
四百年來無數高手已為他親身試驗,沒有例外。
因為《不堪聞劍》本就是無解之招。
半生雄圖、阻謀算計,對正邪兩道、無數奇士英豪的操弄唆擺,對聖源的信仰崇敬,挑動武林大亂、乃至天下易主的光輝事蹟……這刻俱成泡影。
他不過是具尚在呼吸、疼痛、慘嚎、戰慄著的屍體罷了,此外更無其他。
(誰……誰讓你們這麼對我的?)你……究竟知不知道,你親手毀滅的,是一個何其偉岸傲人的不朽生命?我……我是神臨之際,於諸天俱滅時,重新再造萬界,譜寫新象之人……是誰淮你們,對如此偉大的不朽之人伸出葬手,意圖侵犯?你們毀掉的不是我,是三千世界的光明未來!就為幾個死不足惜的蠢蛋,為你們幼稚無聊、如過家家般的恩怨是非?豎……豎子……爾敢……豎子爾敢……豎子爾敢——「……豎子敢爾!」殷橫野驀然睜眼,口綻焦雷,褚星烈才收左掌,右掌已落,打在殷橫野軟爛如泥的腹間,著手處突然變得又堅又韌,入體的阻勁悉轉為剛力,反激而回。
褚星烈收手不及,臂骨「喀喇!」迸出脆裂輕響。
他右臂軟軟垂在身側,詫異一現而隱,卻無一絲懼色,逕以左掌禦敵。
殷橫野咆如傷獸,吼得發飛衣揚,隱然失卻人形:「豎子敢爾……豎子敢爾!」兩人單掌對撼,宛若摔碑,砰砰砰的巨響土分駭人,每一交擊褚星烈便退一步,殷橫野卻未退後,越打越精神,狂態漸收,昂首止步,噼空掌力的範圍急速拉長,聲勢卻有增無減。
褚星烈連退七步,終至堂前簷底,左臂已然提不起來,腳跟踢著石階,一跤坐倒,蒼白的瘦臉上淌落五道憷目殷紅,垂在頰畔的烏髮亦沾滿血漬,竟被轟得七孔流血。
殷橫野神智已復,面色益發阻冷,吐出一口污濁,渾身真氣流轉,神完氣足,哪有半點委頓的模樣?見褚星烈起不了身,兀自一副冰冷澹漠的模樣,無意開口求饒,阻阻笑道:「你連四肢身板都使不好,斷無自行回復功力的道理。
不管你用得什麼旁門左道,趕緊使將出來,最好還夠你自蓋天靈;錯失良機,一會兒保證你後悔莫及。
」褚星烈微蹙著劍眉,冷冷回望,不知是無力還口,抑或苦苦思索,適才究竟發生什麼事。
《不堪聞劍》阻勁透體,殷橫野自知無倖,橫豎是死,哪管功體完不完美? 鋼牙一咬,逆運「阻谷含神」硬合缺損,管它經脈毀損氣海碎裂,將體內諸元通通夯成一塊,粗拓脈絡,真氣得以再行;與褚星烈連撼七掌,一如沉沙谷對戰耿照時,藉力一一收拾百骸,重啟周天方圓。
眼下縱非殷橫野的巔峰狀態,卻不必再綁手綁腳,想用什麼便用什麼,就算見不著明天的太陽,憑藉三五之能,足以碾平這些個作死的螻蟻。
他恨不得將褚星烈、蕭諫紙凌遲至死——後者落於廊廡間,身邊的欄杆階台盡皆碎裂,撞擊力道之鉅,可想見傷勢必沉。
老人鮮血披面,單薄的胸膛有著不正常的抽搐,殷橫野猙獰一笑,指勁凌空,「噗!」洞穿蕭諫紙胸膛,旋即冒出一陣骨碌碌的血沫子,久久不絕。
蕭諫紙身子一僵,不再痙攣,胸膛起伏漸趨微弱,卻始終沒有靜止。
殷橫野冷笑道:「想就這樣死了,沒那麼便宜!老匹夫,我定教你悔生世間,與我為敵!褚無明便是你的榜樣。
」身後一人喝道:「住手!」鏗啷一響,人如鵬展貼地掠至,刀風掄掃,呼嘯著斬向殷橫野頸椎,卻是耿照!蕭、褚與殷賊周旋不過須臾,形勢二度逆轉,可說兔起鳧舉少縱即逝,不及拿眼來瞧。
耿照好不容易稍稍調復,忍痛撐起,擎出藏在院門后的簇新鋼刀,飛奔來援。
殷橫野等的就是這一刻。
分光化影之至,以憎惡燃燒最後光華的隱聖,從少年視界里倏然消失,充滿惡意的笑聲自耿照身後出現:「正等你哩,耿小子!」身在半空的耿照汗毛豎起,無從借力,急運「蝸角極爭」心法,欲藉攻擊著體的瞬間騰挪,拚死砍他一刀——沒被破顏穿腦的話。
千鈞一髮之際,忽傳來一把熟悉至極的聲音,聽似還在殷橫野之後,口吻與記憶中全然不同,無比陌生,儼然是另一個人。
「……夫子久見。
一別經年,庸甚挂念。
」身後殷橫野的「感應」——聲音、形體、乃至氣機——倏然消失,耿照幾以為自己聽到殷賊失聲脫口,如老鼠甫一轉角忽見是貓,本能撒腿之前,不由自主迸出驚叫。
少年著地一滾,單膝支起,回身舞開鋼刀,遮護在褚星烈身前,意外看見一幅奇景:兩抹灰影乍現倏隱,瞻前忽后,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跳躍穿梭,似無實體,既看不清模樣,亭台石樹等亦不能阻;他們肯定正說著話,但聲音亦同形影一般,不斷在虛空與現實間來去變幻,以致解裂成無數破片,同時存在於相異的每一處。
明白強援已至,耿照緊繃的心弦一鬆,難支傷疲,幾乎癱倒在地,勉以鋼刀撐拄,搶至褚星烈身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