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次凝望(1v3主GB) - 春日(下)End (2/2)

“就在城東邊,那條運河附近,”她抬手指指方向,“以前是教會建的,叫九境神學院,後來就改成書院啦。”
——幾十年前的往事仍舊曆歷在目,一小時前說過的話卻記不住了。到了這把年紀,她難免有點阿爾茨海默症的前兆。符黎不好反駁,乾脆選擇放棄解釋。一想到太太已經生活了近一個世紀之久,她就覺得澄清那點兒關係根本不重要。
兩三句交談后,簫凝讓出了客廳的位置,換衛瀾留下來陪陪老人。“我覺得太太會喜歡他的。”她朝符黎眨了眨眼。她們抱起小箱子走上樓,一人去找令兒,一人路過書房,又敲開那裡的門。舊書擺滿了半面書架,仲影垂眸翻著書頁,站在被窗外樹蔭覆蓋的地方。事情至此已經過去一半。符黎有些心虛地挽住了他的手,不敢看他的眼睛。
“沒事的。我活到了最後,不是嗎。”
那句話可以理解為很多種含義:悲憫、獨佔欲、安慰,甚至冷靜的幽默。現在,他們攜手走向了新的分岔路,而那些長相廝守的記憶留在了他的夢裡,斷斷續續,從見到她的第一天開始。
另一邊,二樓走廊的盡頭,葉予揚一直在那兒忙碌。
顏令兒給他派了一份艱苦的活兒,要先清理儲藏室的老物件,再把搬來的閑置物品安放好。房間瀰漫著塵封已久的味道,裡面亂七八糟堆著上一任房主留下的東西。他一遍遍進出,推著粉色嬰兒車,拎上玩具鏟子和小桶,還抱出一台銹跡斑斑的舊烤箱。葉予揚很少做家務,大部分時間都放在了琴弦上,但今天他要幹得又快又利落,趕在所有人之前完成工作。
剛到別墅的時候他碰見衛瀾。看她遲遲不來,兩人都有些擔心,除此之外不再有別的話題。他希望姐姐忘掉冬天的爭吵,也希望自己能忘記。可一旦回想起衛瀾和她之間特殊的相處方式,他就感覺渾身發燙,好像又被拴回她的車子後座上。最可惡的是,那位罪魁禍首居然表現得若無其事,還抬起手和他寒暄,喊他“少爺”。太恐怖了!他後退兩步,回了一聲“叔叔”,然後飛速卻穩健地跑上樓,以免讓人誤以為自己甩下了敗北的背影。
走近儲藏室時,她聽到小葉的腳步聲。他正戴著耳機,與一具上了年紀的冷風機推拉。符黎記得小時候,夏天,太太會往底部的水箱里塞滿冰塊,等它吹來解暑的冷氣。年輕的他應該沒見過這種東西。
“你來啦。”
葉予揚扭頭摘下耳機,爵士樂的音符立刻輕快地奔向符黎,躍上她的肩膀。相比去年,他長了一歲,仍然喜歡把情緒寫在臉上。
“辛苦了,小葉同學。”
“我厲害吧?”
儲藏室幾乎煥然一新。男孩笑起來,炫耀他的成果。
“是啊……”
他們隨便聊了幾句,說起這座別墅。他身側的窗外是一片綠色的海,樹冠羞避,為彼此留出空隙。清晨,那些葉子會沾染濕潤的水霧。符黎看見它們被折斷了,四分五裂,撕扯出細密的纖維。但這次她沒有講述夢,而是解釋了去年冬季的心境。
“對了,一直有件事沒告訴你。其實,音樂會那天,我遇到不止一個女生和你打招呼。”
她曾經放不下那種顧慮,認定他的熱情會隨著年齡增長而消減。她想清楚了,而且終於開始承認。
“我以為你會在大學里找到新的歸屬,那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後來我想避免出現在家教老師不應該在的場合。”
符黎的語氣和授課時一樣平靜,但並非置身事外。
葉予揚很聰明,一下就抓住了重點。她害怕失去,當然任何人都怕,甚至她的畏懼還不及他自己的十分之一。
“那是不是說明……姐姐也有點在意我?”
那雙清澈的眼睛直直望著她。
“嗯……”
她移開了視線,不與他目光相接,彷彿在吊人胃口。
“有點吧。不過,我不是什麼好人,沒辦法做出取捨。”
面對小葉,她沒有選擇成年人之間心照不宣的交流方式。男孩思索了一會兒,略微低下頭,在她面前展開了雙臂。
“如果能抱我一下的話,我就同意。”
他纖長的睫毛垂下來,顯得很乖。符黎笑著湊近了一些,好像為了看清他鼻樑上那顆淺淺的痣。小葉還不到二十歲,但身形骨架早已脫了稚態。她慢慢貼上去,靠在他身前,像擁抱一隻機靈又溫暖的小狗。耳邊傳來他熱烈的心跳聲,讓記憶閃回至那個煙花綻放的冬夜。也許她曾經想過,點燃一場盛大、熾熱的焰火,是只有他才能做到的事。
怎麼辦,年輕的男孩默默求援,感覺胃裡的蝴蝶撲閃著翅膀,馬上就要飛出來。他以為自己的要求太貪心,會讓她一笑了之。事實上,無論她如何回應,他都準備點頭。反正他的競爭對手一定也同意了。至少這好像是一道契約,以後她不能再冷落他,也不能再忽然消失。但眼下的情形比他設想的還要危急。他有些眩暈,大腦混亂,耳根的紅一直泛到耳尖。
“好喜歡你。”
小葉輕輕摟住了心上人,手臂交迭,抱得越來越用力。沒什麼比直白的語言更能表明心意,如果她願意聽,他想說上千百遍。
“我知道。”
“好喜歡。”他的聲音里莫名帶了鼻音,黏黏糊糊的。
“知道啦。”
“對不起……”
符黎沒有深究道歉的原因,只抬起手,揉亂他柔順的頭髮。“都過去了。”她同時也說給自己。往事一筆勾銷,噩運也會過去的。這次,她要看好小葉,不允許他登上那輛開往山區的大巴車。
他悄悄吸了吸鼻子,抱著她撒嬌似的搖晃著,過了好久才放開手。臨近中午,符黎得想辦法準備所有人的午餐,小葉還不捨得和姐姐分開,也跟在後面走向一樓。客廳里不見衛瀾,後來太太說想看一會兒書,他們便不再打擾她。
吧台附近,顏令兒拉著孟簫凝自製飲料,把一瓶氣泡水倒進美式咖啡里。她看見符黎走了下來,帶著她的少年,被老人喊到沙發旁邊。
“黎黎,這是你的男朋友嗎,這麼年輕啊。”
葉予揚的左手捏了一下袖口,光看背影就能知道他現在有多緊張。
“哈哈!”顏令兒突然放聲大笑,“我看誰還敢說老太太糊塗。”
“早該想到還會再來一遍。”簫凝也笑著抿了一口咖啡。
“對啊,早該,”令兒挑了挑眉,“早把話說開,何必糾結到今天。”
簫凝雙手握著冰涼的玻璃杯,望向他們。“我倒是也能理解,畢竟不是上天給你多少,你就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多少。”
“哎,怎麼還感同身受啊。”令兒故作戲謔道。
“因為你啊,你就是上天給我的。當時我也想過,我真的能接住嗎。”
春日的光斜照在地面,懶洋洋的,讓人忍不住回頭看。顏令兒想起兩人在健身房前台的初遇,然後想起無憂無慮的大學時光。有一天,她們的公主說夢見自己放火燒了房子。又有一天,說很多人盲目地隨波逐流,對她的抉擇表示羨慕。她記得很多很多事,只是有時候覺得肉麻,不愛提起。距離那個夜晚已經過去了五年,符黎仍然習慣挺直腰背,仍然喜歡胡思亂想。顏令兒舉起杯子,好像回到當初的鞦韆上,把她說過的話再一次交接給她。
最重要的是,你已經知道你想要什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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