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貝!你也在呀。”
蘋果離對方的屏幕很近,似乎在找尋呼喚的來源。
他的目光輕微搖曳了一下,慢慢開口:“黑色的……”
“對不起,我現在狀態不好,所以……”
她在接通前翻轉了鏡頭,於是對方只能看見一片放大的書脊。
“怎麼了?”
“因為十二月要考試,最近比較焦慮。我早就不是應屆生了,比起更年輕的人,我的失敗可能會更加慘烈……”
“但,年齡是你的優勢。”
“嗯……”
人文學科需要日積月累的工夫,那些思維的底色會帶領人到達想去的地方。她不是不明白這個道理,也不是非要等他來親口告訴她。她應了一聲,隨即兩人陷入了須臾的沉默。仲影靠著蘋果的身子,黑髮深沉地垂下來,注視著空無一物的手機屏幕。他依然冰冷、平靜,姿態卻顯得相當鬆弛。
……怎麼會有人因為心跳加速而屏住呼吸呢?符黎窩在柔軟的座椅里抱住膝蓋。他什麼都看不見,而她正用一種近似窺伺的眼光看著他。
“你還好嗎?”他問。
“還好。對了,下午我又做了一周的飯,待會兒分裝放到冰箱去冷凍。”
“一個人做。”像問句,又像陳述句。只為了表達關心,不是試探別的什麼。
“嗯,一個人,這樣也比較輕鬆,因為同一個菜可以分成幾天吃,要處理的食材反而更少了……但是,我還是更喜歡兩個人一起做。”
她委婉地剖析著自己的內心。他們簡單聊著,誰也沒有把“想念”掛在嘴邊。她還不敢做出承諾;他擔憂那種情緒會拖累她的步伐。仲影最近寫了新的短篇小說,希望她是第一個讀者——“如果有時間”,他反覆確認。符黎理所當然地舉起手,表示自己一定會讀,隨即才反應過來他的視角里只有一抹黑暗。
“明天是中秋節。”
“真的,時間過得好快。明天仲老師能不能拍一下你那裡的月亮給我。”
“好。”
他從小狗背上起身,換了一個姿勢抱住它。蘋果動了動鼻子,對著鏡頭張開嘴巴,吐出粉色的舌頭。
“好可愛啊,寶貝——”
她不禁拉長了尾音。伯恩山犬好像聽懂了她的誇讚,但那時,對面傳來另一道熟悉的男聲。太陽進了他的房間,像先前那樣,沒有敲門。
“我該去看看廚房了,那……先掛斷啦。”
符黎無法輕易忘記那一晚的暗示,至少目前她打算迴避。仲影對他的哥哥說了一句什麼,隨即目光回到屏幕的黑暗裡,欲言又止。
“……下次見。”
她沒有立即消失,他也沒有。不動聲色的人善於保留自己的情感,但她忽然從他的眼睛里捉住一絲留戀。
是覺得有點可惜嗎?符黎按下翻轉鍵,向他揮手說再見。由於畫面變換,蘋果差點撲過來撞翻手機,他怔了一下,在鏡頭被撂倒前將它緊緊攔住。
“下次見。”仲影又說了一遍,仔細道別。
她掛斷電話,抱起床上的鯊魚玩偶。明明視頻已經結束,緊張感卻慢慢爬上身軀。他最後好像笑了,很淺,令人怦然心動,讓她回想起島嶼的飛瀑。沒過多久,手機又傳來幾條消息,有小說文檔,還有他的留言。
“我不太習慣視頻電話,所以表現得不自在。”
“對不起。”
“你的左手受傷了嗎。”
“做飯時要小心。”
她不禁對著手機笑起來,然後聞到廚房飄來食物的香味。
※
中秋節那天,符黎趕回家參加了家庭聚會。今年,她的外曾祖母搬回了這座城市,準備在這裡養老。她已經九十五歲,身體仍然硬朗,只是偶爾記性不好,會犯糊塗。見面時,她和記憶中幾乎沒有差別,滿頭白髮打著卷,躺在搖椅上,用和煦的眼光和讚美與人交流。
“你是黎黎啊?長這麼大啦,這麼漂亮,像那個……油畫里的淑女一樣。”
她還記得她,即使她離開那年,符黎才七歲。她心知長輩的稱讚出於偏愛,卻悄悄紅了眼眶。遠近的親戚在房間里穿梭攀談,有的許久未見,簡直像很多年前的除夕夜。一輪暗紅的圓月懸在天邊,她拍下那景象,繼而接起一則來電。
“中秋節快樂!姐姐,你那邊好多人啊。”
“中秋節快樂,今天大家簡單聚了一下……”她盡量避免在他面前提起家人,“你怎麼樣,累嗎?”
小葉正在遠郊軍訓,每一個大一新生的必經之路。符黎想起幾年前她們經歷的那些,飛揚的塵土,無盡的烈日照射。
“我們挺輕鬆的,可能因為是音樂學院吧,要保護嗓子和手。”他那邊也不算安靜,大概大家都趁著中秋節給家裡打電話。“兔子是不是還沒找到主人?小妹想養,昨天終於說服她媽媽了。”
“好啊,那我明天就送過去。”
“麻煩姐姐啦,到時候和阿姨聯絡。小妹也八歲了,該培養她的責任感了。”
“十八歲的孩子讓八歲的孩子培養責任感嗎……”
“不行嗎,好歹我是哥哥。”
小葉賭氣的方式不是反駁,而是大方承認。她靠在牆邊,笑得彎了眼睛,說那也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