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有輕柔觸感,耳邊傳來小葉的嗓音。符黎驚覺計程車的目的地是位於河邊的家。她睡了一會兒,卻不小心親密地靠向年輕男孩。突然,她想到倘若時間倒流一年,她會用什麼表情醒來——也許倉皇地起身,飄忽,然後不停送上歉意。可她被動又羸弱的天真早已漸漸消失了,就連當初在摩天輪的密閉車廂里,在恐高症發作之際,她問的都是“如果我會傷害你”。
“姐姐……”
葉予揚用手指戳了戳符黎的側臉。她的睫毛顫了幾下,隨即倏然張開眼,眉目舒展,用探尋似的目光對上他的視線,好像要在他身上尋找什麼。
“謝謝你,我睡得好沉。”
今天的第二次道謝。他心跳怦然,一時摟緊了珍貴的琴具,不敢再看她:“沒……不、不用謝。馬上就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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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的傍晚,微風攜來涼意。日光淡了,他們拎下行李,關閉計程車的後備箱。葉予揚來過這裡,還記得去往她家那棟樓的路線。符黎走在左邊,看著道路兩旁的懸鈴木,說沒想到樹葉已經開始紅了。每年,她都要感慨一遍。
“明天只有二十一度。”
“我記得往年的九月份根本沒有這麼涼快。”她回憶起十年前的開學季。
“沒準過幾天又要升溫呢。”
初秋的氣溫反覆無常,待一場雨來,天就驟然冷下去。兩人路過圓形道路的轉角,符黎想提起大學新生的軍訓,卻怔了一下,赫然發現矮樹下的草地上有一團白乎乎的東西蜷在那兒。
“兔子?”
以前只見過流浪貓,從沒見過被遺棄的寵物兔。它渾身潔白,豎著一雙長耳,耳廓一輪淡淡的黑色,眼周也長著深黑絨毛,像兔形的熊貓。
“姐姐,你們小區的生態也太好了吧。”
“這是被誰放養的嗎?”她朝四周望了望,來往僅有叄兩個住戶。
兔子嘴巴動了動,嗅著樹下的草,咬下一片圓葉咀嚼。
他拿起手機搜索,而符黎緊緊盯著它。
“它在吃你。”她說。
小葉笑了出來。
“它在吃葉子。”她額外解釋道。
“對了,這個叫海棠兔,以前小妹吵著說要養。”他查詢到兔子的品種,又仔細觀望著。“它好乾凈,可能剛開始流浪。”
“我覺得我們要抓住它。”遠處傳來兒童尖厲的打鬧聲。一種強烈的直覺正在作用,宛如莫名在腦海中浮現的一些畫面,也許只是想象,但她覺得如果不帶它走,它就會死。
“真的嗎?”小葉拋來一個問句,身體卻率先行動。要是它鑽進灌木叢里就再難找了。他邁向草叢,伸手把兔子撈在懷裡。
“別抓耳朵。”
“知道啦。”
離得近了,才看見兔子眼周的絨毛長成鳳眼,嘴邊還有兩顆可愛的黑色斑紋。它不掙脫,也不咬人,全身毛茸茸的,在他手中暫時棲息,顯得十分乖巧。
“好軟啊……”
“走吧。”
得回去問問小區里誰丟了海棠兔,或者先給它搭個小窩。他們走得快了些。正是晚飯時間,路上不見幾個人,右手邊的樹枝不經修剪,彎向路中間,低低垂落。窸窸窣窣的樹葉後面有位男士,穿著淺色的長衣長褲,健步如飛。他不矮,身形挺拔,一時看不出年齡,但奇怪的是,他越走越近,好像正要迎著他們。
“爸,你怎麼來了?”
果然。年輕男孩倉促地吸了口氣,又一次心率飆升。
“我出來看看你怎麼還沒到家。哎,這位是……”
“是小葉,我前一陣做家教帶的學生,考上音樂學院了。”
符黎的語氣中有一丁點自滿。而他急忙問候:“……叔叔好!”
“你好,小葉。”
她父親笑了笑。他風度翩翩,應該年過半百,但頭上甚至沒有一絲白髮。他記起自己不久前還想見見這位教授,結果竟然猝不及防地提前實現了。
“怎麼,還從國外帶回來一隻兔子啊。”
“在小區里撿到的,就在那兒,”她回身指了指,“讓媽媽打聽一下是不是誰弄丟了。”
“好,回去吧,辛苦同學先抱一會兒。”父親對待他的態度猶如對待任何一位課堂上的學生。“小葉覺得黎黎算個好老師嗎?”
葉予揚被點名,一瞬間豎起耳朵,像他懷裡的海棠兔。
“是!多虧了……符老師,我才能考到那麼高的分數。”
他在中途卡了殼,差點脫口而出叫她姐姐。
“當然,我可是很有能力的。”
符黎在父母面前會打消全部的謙虛。天暗了,西面的天空漸漸加深了顏色。家就在前方,燈光亮著,等他們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