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次凝望(1v3主GB) - 迎接 (2/2)

“我不知道他去做了什麼,可能真的去賺錢了。總之他偶爾寫信,又出現過兩叄次,然後,直到最近。”
令兒的語氣沉下去,被飛機的雜訊埋沒。
“我知道。”簫凝說,“有個人有時候在樓底下晃,我看見了。”
她無奈地挑起了眉,在這之前,她一直以為自己隱瞞得很好。
“我猜他是你父親,想和叛逆的女兒說說話。但現在看來,你們的關係只是生物學上的。”她的手撫上令兒的左肩,順著手臂滑下,直到覆蓋住她的手背。
“‘叛逆的女兒’,”令兒笑了出來,“不錯啊,我喜歡。”
“兩個人一起面對總比一個人要輕鬆。”
她們誰也沒有迴避,所以符黎可以在旁邊靜靜聽著。她猜測簫凝早就心中有數,只是在等待戀人主動開口。
“啊,”她不得不打擾她們,“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幫忙……”
“當然了,”令兒說,“你已經幫了我的錢包的大忙啦,最好再打個八折。”
符黎不打算收下墊付的住宿費用,但她們執意想還,說要分成十二個月。她只好先答應下來,屆時再想辦法退回去。
龐然大物平穩地穿行於雲層中。剛起飛時,她渾身冒了冷汗,難免想起仲影在空氣中摔開紙袋的動作。她有種錯覺,以為自己的一部分已經生長在他身上,所以扯斷時才會感到痛楚。但她不能一直這麼低落下去,一切總得重新開始運轉。還有許多事要做:準備考試,鑽研課題,交一份研究計劃作為升學的入場券。她們聊天,袒露心事,用餐,抱緊毯子睡著。回家的路總不如去時遠。她閉上眼,讓逝去的半個月光景一一在黑暗中重現,等待飛機跨越日界線,駛入國境。

時間比預想中過得快。
她一回來,暑假就要結束了。但比起在空白的日子裡擔驚受怕,年輕的男孩寧願期盼秋天。演奏計劃不小心吸引了音樂老師家的兩個年輕助教,然後越來越隆重,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飛機落地那天,他們各自背著樂器,陸陸續續來到第叄航站樓。葉予揚靠向牆邊,巨大的電子屏上寫著許多陌生的出發地,他找到她的航班號,感覺心臟悸動得反常。
人們來了又走,接機大廳時而熱鬧,時而清凈。終於,屏幕顯示那架飛機已經著陸。演奏得提前開始,確保她們一出來就能進入音樂。接機的人紛紛舉起牌子,助教老師讓大家退到後方,而夏子翊算準了時機。他端正了站姿,架起中提琴,深呼吸,琴弦顫動的瞬間,彷彿看見她的紅色長發在空中飛舞起來。

這次的降落很安穩,沒讓眩暈和恐高症再次發作。傍晚,她們走下飛機,快速入關,可遲遲不見行李,只好在免稅店逛了一圈又一圈,買下一些巧克力和香煙。符黎掃過貨架,看向外面,熟悉的地方,卻不歸心似箭。不知過了多久,轉盤出口才依次吐出箱子。她錯過了一件行李,追著它跑過一個彎,恰好旁邊路過的外國女士幫了忙,利落提起,推過來。“謝謝!”她們交換了微笑,隨後分別往自己的方向走去。
符黎不知道出口有沒有人看著她。或許,接機的旅客會順便讓視線掠過每一個人。箱子搬下去,又搬上來。她覺得自己現在很疲憊,越過那扇白色的大門時,甚至尋不到合適的目光落點。但她聽見了音樂,在近處,在橫向的欄杆與磨砂玻璃的後面。
弦樂重奏,還有漸進的琴聲。悠長,協調,織成美妙且上揚的旋律。剎那間,符黎似乎辨識出它們的來源,她望向令兒和簫凝,得到了同樣驚訝的神色。

手指在琴弦上盤旋,觸感和力度早已熟稔於心。演奏而非練習時,葉予揚習慣垂下雙目,讓眼前的事物隨意流淌。他希望符黎注意他,卻同時感到緊張。琴手們分散作一個橢圓形,步履匆匆的人為他們停下腳步。某一刻,他抬起眼睛。她被音樂吸引,走過來,一如往日般優美。
所有思念在那一瞬重現——想多看一會兒,但不是現在。繼續,別出錯。

明明小提琴和大提琴更搶眼,可她第一眼找到他。在這裡促成一場盛會,除了小葉還能有誰呢。緊湊的弦音里,她視線的焦點不由自主滑向那個男孩。他也看見了她,隨即低下了頭,遺漏了幾分青澀的慌張。她喜歡他挺拔的姿態,喜歡他們,也喜歡這首曲子。
對了,這首曲子,來自公主系列的新版電影。令兒也聽過,當年,她們曾在同一天走齣電影院。

有人弄錯了,夏子翊確信。他的聽覺和感知一樣靈敏。錯的是一把小提琴,可能不是所有人都能聽出來,但他覺得難以忍受。原本器樂就不對——他們沒辦法明目張胆抬一架鋼琴進機場,所以他只能背著電子琴來——在那之上,錯誤就顯得更加刺耳。
不行,要挽救表演的聽感。他彈著琴,發現剛下飛機的乘客來自異國,成群結隊。他在哪兒見過其中的面孔。合唱團?不對,是音樂劇演員。
最好能讓她們開口唱歌。也許唯一的方法是從他先開始。

她不清楚那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環節:推著行李的人們慢慢加入了演奏。合唱的女聲堅定而富有力量,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高。
——所有沉默都將作古。
——不要低估我的決意。
——我早已堅不可摧。
一如歌曲的內容,她們似乎自發地、自由地唱了出來。人聲爆發時,眼前忽而一片模糊。符黎想到動畫和電影。過去的公主等一個吻,唱著“終有一天我的王子會降臨”;而如今,她歌唱堅韌和壯闊的東西,那種撕破陳舊和腐朽的決心,冒險的心,去躍入大海,看地平線另一邊究竟有什麼。她們會漸漸醒來,即使顫抖,也不退卻。
她明白這變化,令兒也一定懂得。她在談話中藏起了一個事實:如果不藉由親屬的消息,失聯已久的父親根本不可能找到她的住所。很多年之後,她的媽媽仍舊軟弱,不肯從夢中清醒。她已經足夠勇敢了。可一個準備與父系斷絕的女兒,應該如何看待她的母親?作為世上親緣最為緊密的兩個人,她要放棄她,還是拯救她?
符黎抬起頭,向周圍尋覓。她們之間隔著距離,遠遠地,她看見簫凝站在令兒身旁,拭去她孩子般的連綿不斷的眼淚。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