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挑起一塊,硬要塞到簫凝嘴裡。符黎放下叉子,撲閃著捲曲的睫毛,悄悄對仲影笑。
“我還是不試了,看來鯊魚更適合抱著。”
※
晚間八點,天色猶亮。他們原路返回,負責帶蘋果出門散步,啟動家裡的掃地機器人。在那過程中,她始終在想今天他會睡在哪張床。也許分開才最合適,畢竟他們的關係還算不上戀人。果然,回到卧室,仲影準備推走行李,搬去另一間空房。而她不想讓他走,反正,來都來了,為什麼不做點兒以前不敢幹的事呢。
“我不是一個好室友嗎?”
符黎背靠房門,仰起頭問他。
“當然是。”
“那就不用換房間了。”
“但我睡得晚,可能會打擾你。”
“不會。”
她腦海中閃過許多說辭,可沒有哪個真的能用上。因為結果就懸在觸手可及的枝椏,只消一伸手,就能把它摘下來。當晚,他們還躺在同一張床,但她莫名被倦意纏身,洗過澡后很快就睡了。閉眼之前,她嗅到空氣里飄著淡淡的香水味兒,溫暖的生薑,乾燥柔和的木質香氣。
次日,他們的目標是島嶼東南方深處的遼闊冰原。符黎早早起床,吃過早餐,化了淡妝,還和小伯打了招呼。今日的旅途註定漫長,自駕至少需要四個小時,幸而她昨夜睡得好,精力充沛,感覺足以包攬這項重任。
“抱歉,如果家人都在,應該讓他們載我們去。”
仲影坐在副駕駛座,稍微轉過頭注視她握著方向盤的手。他好像喜歡看她開車的模樣,但表現得並不明朗。按理說,符黎應該覺得不自在,學生時代,若是監考老師站在背後,她就畫不出立體幾何題的輔助線。可對於駕駛,她只是感到振奮。
“那太麻煩了!”
“這是他們的一個工作。”
“啊,做導遊嗎?”
“嗯。”
旅遊業是島嶼的主要收入來源之一,當地居民也會考取導遊資格,趕上空閑就去做個兼職,為外來者介紹那些原始而震撼人心的自然神跡。
“真好,我也想……”
她語中暗含幾分喪氣。這裡有許多理想中的東西,譬如相對平等的環境和悠然的生活節奏。倘若在這兒工作,大概就不用糾結該不該按時下班,也不必提防同事的構陷,弄得人心惶惶。
“為什麼我沒有生在這裡呢。”
她手中換擋,轉彎。這只是句平靜的感嘆,原本不可能得到答案,但右手邊的作家接了話,給了一個她從未設想過的回應。
“也許,曾經發生過。”
“什麼?”
“那個詞……好像是‘上輩子’。”
——或許真的是呢,如果符黎相信前世今生。有時候她是信的,而且不得不信。因為這世界上總有一部分人,他們罪孽深重,卻不曾遭受自我折磨,反倒順風順水,逍遙事外。那時候,倘若誰還對道德有點兒可悲的堅持,他就只能祈求上天,寄希望於那至高無上的神秘,別無他法。不過現在不應該想那些。而且,她關於命運與輪迴的想象也不止於此。但是,總之,仲影的想法一下擊中了她的心,既跳脫,又有些深沉。他有種力量,總讓她覺得他說出的話就是事實。
“那你的上輩子呢?”她問。
“我不知道,應該不是人類。”
他沒在開玩笑。符黎忽而記起許久以前,她想過他是一株仙草,今生下凡來還她前世灌溉的恩情。
說話間,她接到令兒和簫凝,向東部的3號公路駛去。視野前方是湛藍的天空,雲聚集在高遠處,抹出一團輕靈縹緲的形狀。夏季,沒有雪的痕迹,日光清晰而燦爛,不像城市裡的混凝土監獄那般慘淡,摻著灰濛濛的塵。金亮的綠色原野從路旁延伸到渺遠的邊際。她以為這是夢,一切都那麼平和,那麼近,彷彿稍不留神,車子就要飛向地平線的另一頭。
後座上,孟簫凝舉起相機不斷按下快門。顏令兒做了一會兒她鏡頭前的風景,探過頭關心起朋友們。“有人要喝冰咖啡嗎?”
符黎目不斜視,語調卻揚起來:“我想!喝一口。”
仲影不動聲色地看向她。顏令兒一抬手,直接遞到他眼前,搖得咖啡里的冰塊嘩嘩作響。他接過去,閉了左眼躲避飛濺的幾顆水珠,隨後見杯壁上用馬克筆寫有“低因”的字樣。
“特意給你買的低因咖啡,就是不知道到底有多低,你還是少喝吧。”
她的朋友搶先一步說出他的關心。他撕開包裝,把紙吸管插進杯中。不是第一次這麼做了,在他們的租屋,他時常擰開瓶蓋、洗好水果或者補充冰箱里缺失的食物。反過來,她也一樣。
符黎朝內後視鏡笑了笑,因為不想讓右手離開方向盤,所以打算在路邊暫歇片刻。正要減速,仲影卻伸了左手,將杯子呈過來,微微向她傾斜。只要一張口就能咬住紙吸管,甚至不需要低頭躬身。冰塊清脆的碰撞聲蓋過發動機的噪音,撞翻心裡一個酸酸甜甜的隱秘處。她沒拒絕,鼓起嘴巴吸滿咖啡,同時聽見快門聲隱約不停。
“是不是太浪費了?”符黎說了句謝謝,又自言自語似的問。
她真的只喝了“一口”,不過保險起見,這樣最好,以免咖啡因過敏再度發作。
“太貴了,我只買了兩杯,你們分享一下吧。”令兒適時說道。
這兒的物價的確過高,若想長期立足,必須要在當地找到一份工作,得到納入社會保障的資格。不知不覺,她又想遠了,而且遠得不太理智。
“仲老師會介意嗎?”她問。
“不會。”
“那你可以打開蓋子。”
吸管上留了一抹口紅印。仲影採納了她的建議,掀起杯蓋。他習慣把手指放在杯沿輕而穩地拎住,但剛才遞來時,他緊緊抓握了杯身。如果沒在開車,符黎一定會讓目光流向右邊,看他仰起頭時優越的頸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