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機大廳人來人往。有些乘客步履匆匆,背著包向下行扶梯飛奔,好像飛機馬上就要關閉艙門。他們給了她靈感:裝作趕時間的樣子及時離開。
“我走了,再見。”
符黎直接略過了那個話題,迅速轉了身。她不在意姿態是否足夠瀟洒——從某種程度來說,那也是一種瀟洒。
她要回去,回到仲影身邊。她邁開步伐,但阻止不了那些馥郁的場面連綿浮現。在酒店房間,昏沉抑或明凈的光線里,他親手拆解自己,若有似無地顫抖,感受她的給予。酒紅絲綢蒙住了雙眼,他吞吐著某樣東西,慢慢綻開,在高潮時不自覺地後仰,拉長頸線。身體被捉弄得升溫,歡愉附著在溫軟的香氣上。就是這種賞心悅目的男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對她低聲耳語,貌似依依不捨,實際卻吐露著放縱的勾引。
符黎思索著哪個字更具衝擊力,究竟是“上”還是“等”。她無法觸摸到衛瀾的心,無法了解他說出那句話的時候懷著怎樣的心情。但是,好吧,他的確勾住她了。她會那麼做,就像那個有點兒狂放的字眼,去上他,去滿足他,從中獲得愉悅。自初次嘗試起,她就設置了節制的範圍和期限,在那之前,她還準備了很多種玩法。
“我們先下去吧!”
她躍到仲影身前,牽起他的外衣袖口,輕盈地往緩緩下行的扶梯走去。
※
烈日高懸,年輕的男孩揮了手,但沒有迎著陽光離開。因為叄伏天外面熱得窒息;因為顏令兒給他比劃手勢,讓他跟進去;因為他也想看看姐姐平時如何與競爭對手相處。他不能再明目張胆地現身了,於是戴上一頂棒球帽,進入大廳,尋一處不起眼的位置坐下,把自己藏在角落。
葉予揚緊張得心臟加速。前不久他才犯了一個錯誤,對此耿耿於懷,現在,雖然這件事沒那麼壞,但還是有點兒像在暗中偷偷窺視。座位不遠不近,剛好能看見他們站在值機隊伍里。她與那名外國人並肩,不時仰頭與對方說幾句話。那是一位高大的男性,總穿黑白色,總是對她的言語深思熟慮。顏姐在後面和她的女友挽著手,相互依偎,相比之下,那兩人顯得又親近又疏遠。
他不確定那二者哪種比重更多——是親近中透露著疏遠,還是疏遠裡帶著親近——只盲目地徒增信心,認為他們暫時沒擦出愛的火花。戀愛怎麼可能那麼冷靜呢?葉予揚無法理解。他的迷戀萌發於十七歲,生長得焦灼而迅速,但那個人保持著平和,好像天生如此,不需要任何克制。
過了許久,他們走去了櫃檯前,對手負責搬運所有大大小小的行李箱,把它們移到傳送帶上。他一時看向了別處,心中冒出幻想,企圖替代眼前的事實。倘若和姐姐出門旅行,選哪裡才好?去深山森林,去城市,還是去海邊?他想了一會兒,站起來,左右張望了一下。託運行李后他們就要過安檢,進免稅店,送行的人不能繼續跟隨,只好在這裡分別。
“別走啊。”
突然,顏姐發來消息。葉予揚一抬頭,看見她和女友在正前方張牙舞爪地呼喚他。
“再待會兒嘛。”
他想象得到她那種戲弄小孩子的語氣,但還是老老實實地聽了話。“國際航班出發處。”顏令兒又補充道,給出指引。葉予揚躲著他們,繞到側面,猶如一場追逐逃脫的遊戲。出發處有幾條通往一層的扶梯,要用登機牌上的條形碼打開閘門。姐姐和他停在了伴手禮店附近,而顏姐她們匆匆跑向相反的方向。
好奇怪,似乎她們沒有明確的目的地,而是要尋找最佳的觀賞角度。此時此刻,葉予揚站在出發大門的斜後方,藏在一排裝飾性的綠色盆栽後面,他的視線自禮品店前收回,擺正,上升,偶然之間,在那一系列連續的秩序中,他撞破了一個被事先安排好的巧合。
原來,不只有他前來送行。
那個男人投以目光,徑直衝著綠色植物的莖葉。他在試探,或是確認——確認自己在這裡,發現了他。那是一種赤裸的挑戰嗎?葉予揚從盆栽後走了出去,為了證明某些莫名的、捉不住的東西。他思考著他們的位置,如果用一條俯瞰的線連接起來,會是梯形還是不規則的多邊形。他望向符黎,心跳又變快了。他弄不清她和他們的距離,唯一清楚的是,她始終在所有形狀的中心。
他的姐姐快步走向他,並未表現出欣喜。然後,男人靠近了,湊到耳邊說悄悄話,曖昧得像要擁吻她。
葉予揚想衝出去,卻忍住了。他懂事,不想把場面弄得一團糟,讓姐姐覺得難以收拾。他開始審視他,想象他們的私語。那看起來是個會把“我愛你”掛在嘴邊的人——沒準他悄聲傳遞的就是這句話。語言具有力量,符黎曾經在課上強調過很多次。所以他的告白只說到“喜歡”,因為在她眼裡,從青春期末尾的男生口中而來的“愛”,一定顯得不夠真誠。
如果能早出生幾年就好了。失落的感覺混亂地遊盪著,他壓低了帽子,準備離開。
※
說出那句話的時候,衛瀾悄然抬起眼神,凝視著正前方。
他挑釁了他們,偏要在所有人的目光下與她耳鬢廝磨。為什麼不呢,既然顏令兒突然聯絡他,告知了時間,就應該珍惜這次機會。符黎是個有原則的女孩,不會隨意對剛高考完的小鬼下手,唯一迫在眉睫的是確保他們真的去旅行,而非到國外登記結婚。他心裡清楚她很珍惜仲影,但那個人不一定能契合她的慾望。他選擇了只有他做得到的事,捨棄一部分自尊,忍受著羞恥,為了換來她的觸碰與撫摸。他引誘她,同時被她馴服。
事實是,他成功了。那女孩一時蹙眉,目光淺淺飄忽,但很快,她就轉了身,留下一個利落的背影。她總是令他渴望:明明在床上展現出溫柔果決的樣子,可還是會因為一句衣冠楚楚的誘惑而動搖。
衛瀾目送著她走遠,直至那抹亮眼的紅色徹底消失。接著,還有一項任務亟待完成,他拿出一小罐酒精飲料,環顧四周,找到那名戴著棒球帽的准大學生。
少年心有鬱結,脖子側邊卻突然被未知物件貼上,冰得他立即退避叄舍。一隻手從背後伸了過來,指節下戴著款式簡約的圓環。應當屬於精緻的飾品,可在他眼裡,那是種不太友善的武裝。
“給你的,小朋友。”
衛瀾好像著重強調了“小”字。他遞來一罐飲料,白桃味,有碳酸氣泡和低濃度的酒精。
“你要幹什麼?”
之前在姐姐家想拿的就是這罐,卻被這個人以“未成年不能喝酒”攔截下來。小葉記了很久,甚至有點兒生氣。他不能承認自己是個“小朋友”,於是乾脆直接反問。
“禮尚往來。”
小葉沒有完全明白,但當著他的面,裝作若無其事地打開了拉環。隨著“咔”的一聲,氣泡湧上來,發出清爽的、帶著夏日氣息的響聲。
看著男孩單用右手開啟易拉罐,衛瀾只是笑了笑。
“那張音樂節的照片,是你發的吧。”
他們一邊往外走,一邊進行情敵的交涉。
“我不知道。”
他抬頭喝了一口飲料。反正帽檐遮住了眼睛,即使說謊也沒關係。
“拍得很漂亮,謝謝。”衛瀾早就看穿了真相,直接無視了對方的回答,不僅沒顯出嫉妒,反而悠然地道謝。“我把左邊單獨截下來保存了。”
可惡!小葉默默攥緊了易拉罐——所謂“禮尚往來”大概就是這意思,謝謝自己傳來了與符黎的合照,讓他把她存進相冊。
“不用謝,叔叔。”
少年想了幾秒,勉強大方地回了一句陰陽怪氣的話。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衛瀾的年齡,但只要不比姐姐小,他就必定要喊他“叔叔”。年輕有年輕的好處,尤其在裝乖的時候。
離機場大門還有一個話題的距離。衛瀾不像上次那般順勢回擊,而是提出了其他問題。
“你和阿黎平時一起都做什麼?”
他需要了解,所以單刀直入,不論那男孩會不會如實作答。
小葉當然不準備直截了當地說出實話。他想起姐姐說過年齡對於反應力的影響,一旦過了某個臨界值,成長就變成衰老,精力逐年衰退,打起競技遊戲來也會力不從心。
“就是那種上了年紀就很困難的活動。”
“是嗎?”
少年故弄玄虛,而衛瀾似乎饒有興趣地接受了他的回復。
聲勢浩大的旅行團跟從領隊進入了機場。透過深藍色玻璃,炎炎夏日的燥熱氣息依舊瀰漫在外。按理說葉予揚應該把同樣的質問拋回去,但他們已經走到門口——算了,反正衛瀾不可能認真回答。
“用不用送你回家?”
“我有司機來接。”
“好吧,再見,少爺。”
他討厭那種玩味的禮貌和對待小孩子的態度,更不喜歡那個莫名其妙的稱呼。我可不想再見到你了,他想,往機場抵達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