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謝雲岳整理行囊,把烏金軟劍栓圍在腰上,書冊早半月便被師父攜去暫存了,丟下一些鍋鹽碗盞。
別無他物,只是十數年山居岩洞,不無留戀,惆悵移時,扭首走出洞外,向那寶華寺方向拜了四拜,跟著一咬牙,足尖提氣一點,飛身疾下,昂頭馳去。
從今後,武林中殺孽紛起,只為身負親仇,挑動江湖恩怨。
且說謝雲岳一肩行囊,下得彌勒峰后,回首瞭望,想起這一別,不知何年何月。
才能返此十三年故居,心中幽幽一嘆,掉首僕僕上道。
從彌勒峰往南卅里,便是龍口墟,龍口傍河下溯贛州自不過百六十里路水程。
謝雲岳到龍口后,這日恰巧為龍口三六九趕集日期,附近村鎮的鄉民蜂擁而來,一條短短三四百尺麻石街道,平空聚集了四五千人,那還不擠得水泄不通。
好不容易謝雲岳擠進街內,找到一家酒飯館,胡亂叫了一些東西吃,背靠著牆心內在思索:“今後行止該有個決定了,何不搭乘船隻直放省城,省城南昌府人文薈萃,龍蛇雜處,就恩師說,要探聽江湖人物行蹤莫如鏢局或幫會,到達后,憑自己一身武學,擠身鏢局當不成問題,不然,往西入川,掃祭母親廬墓,找找當年線索。
”想定,遂喚過堂館,問他有否便船可搭。
那堂倌笑嘻嘻地回說:“相公,你想搭船還不容易,小人有一遠房叔叔正有條八百石大船,今午就要起錨,直放省城,相公你問得正是時候,小人便命人伴你前往。
”堂倌在店門首喚來一個鄉民,囑咐幾句,隨同伴往,謝雲岳算好飯錢,另外給了些散碎銀子作為小帳,起身離座,那堂倌千恩萬謝相送出店。
江邊上黑壓壓的一片,停了不少大小船舶,雖說不上軸轤千里,風帆無際,但少說也有三四百條,謝雲岳隨那鄉民來在江岸上,鄉民高聲喊嚷,只見停泊在河中一艘巨舟中走出一人,向自己這邊招呼,鄉民遂帶領謝雲岳踏舟而過,穿過十數條大小船隻才登上巨舟。
船主人姓張,到是一老實規矩生意人,滿面厚道之容,聽說來意,忙道:“歡迎之至,從那裡至省城雖說有千多里水程,但順風順水,二十來天就可安抵了。
” 接著引謝雲岳入艙,謝雲岳匆匆謝過鄉民,步入艙中,原來這巨舟共分八個艙位,前四后四,居中一個是燒飯用膳的公艙,其實可叫做九艙,但通俗之稱還是將中間一節不算,后四艙除最後一節供船夫住宿外,其餘三艙俱都滿堆著皮革,煙草等土產,運赴省城銷售,前四艙頭二節供船主家小住宿外,尚剩兩空艙,(按:看官似疑惑此船尾重首輕,或疑作者信口開河不切實際,其實前四艙及船首艙板下,均堆置有貨物,食用品,開船之先,必先購大量柴米油鹽菜蔬肉類,以備不時之需)。
謝雲岳選定第四艙,進出比較方便。
謝雲岳進得艙后,見此艙窗明板凈,寬敞異常,不禁滿心歡喜,與船主請定船資后,又再三稱謝,船主隨又客套幾句,方始別過走回前艙。
船開行后,謝雲岳常立在船首艙板上眺望江景,但覺山明水秀,波光瀲灧,漁歌唱晚,江騖四飛,令人神怡氣爽。
在船上日久,他學會了很多船家功夫和切語,偶然也撐撐篙,扶扶舵。
這不過是他興之所至無事時與船夫閑聊所得,除此以外,便足不出艙,將窗門緊閉,勤習他那“歸元坐功”與“彌勒神功”,船一攏岸落錨,他即單身上岸往那人跡不到之處,演練掌劍功夫,然後才緩緩踱回船上,從不與人結伴同逛鎮街。
日久,船上諸人對他那獨特的性格,透著奇怪,只覺這少年人待人雖然是和煦可親,但有點沉默寡言,和不喜合眾,似乎是違悖人情常現,這念頭可藏在諸人心中,沒敢說出來,因為各人均有各人的自由,他又沒冒犯自己,故不便出口詢問。
從興國經贛州到廬陵府六百多里水程,船走了有半月之久,雖說順水,卻碰上逆風,其時正當歲暮臘初,西北風大作,每天最多駛個三二十里,有時風力過大,寸步難移,全船船夫盡都上岸拉縴,好得謝雲岳並無急事,也就泰然處之。
一過廬陵府,船隻已結幫而行,首尾銜接不下二十餘艘,每當攏岸時,船隻圍攏,炊煙四起,人聲喧嘩,加上小孩在船首船板上跳躍叫囂聲,形成了一個水上村落,好不熱鬧。
謝雲岳自幼孤處山中,形單影隻,此刻見小孩跳躍玩耍,不禁觸發了他童心大發,自動參加了小孩集團,捉迷藏,瞎子摸賊。
鄰舟上,乘了一個鏢師李大明,四十上下年紀,面圓圓的,對人笑口常開,見了謝雲岳總是咧著一張嘴打個招呼,三兩天後就熱絡了,時常過舟找謝雲岳閑談,也不時邀謝雲岳到他艙里,酒食談心,謝雲岳除武功一字不露外,天上地下無所不談。
謝雲岳聞他是鏢行鏢師,瞧他一身虯筋粟肉,雙掌粗糙,好像外五門功練得有六七成火候,並非虛語,正好藉機結納,由其身上可探聽其父往事,再不然也可因友及友,找出一點端倪。
李大明是南昌振泰鏢局二三流鏢師,這次攜家小去贛州奔岳父之喪,事完回省城,為免旱路車馬之苦,故改包了一條船,直放省城。
李大明廝混江湖慣了,養成豪爽好客的習氣,見謝雲岳丰采逸朗,文質彬彬,心存好感,這一熱絡了,每日彼此過舟盤桓,互相地北天南,講些武林典故文人逸事,高興起來,李大明就炫其保鏢所遇,眉飛色舞,謝雲岳只頷首微笑,偶而也插上兩句嘴,無非是推崇讚揚這一類詩詞。
謝雲岳知道這時要從他身上套問出其父生前事迹,為時尚早,他如不知,反而引起他疑心。
謝雲岳現時武學差不多已屆爐火純青,因從來未與人交手,自己仍是不知而已,常人內功練到火候精湛,太陽穴高高隆起,他卻沒有這異樣,因“歸元坐功”將精氣神全部內斂,除雙眼可瞧出一點目蘊神光外,其餘都與常人無兩樣,以李大明在鏢行混飯吃的人,江湖閱人多矣,怎麼均沒發覺與自己過從的少年人,是個蘊藏不露身懷絕學的人。
一日,李大明突然問謝雲岳道:“賢弟,你這次去省城是探友訪戚呢?還是準備入闈呢?” 謝雲岳哈哈一笑道:“李兄,哪有歲尾寒天,還去入闈應考的,這不有點是取笑小弟嗎?” 李大明漲得滿面通紅,訕訕地說:“賢弟,你別誤會愚兄話意,往常來省城應考舉子,一年半年前在省城租定一間房屋,日事苦讀,直到入闈后,才紛紛歸去,我以為你賢第也與他們一樣,並非取笑。
” 謝雲岳“哦”了一聲,心想自己初出江湖,很多事值均一竅不通,以後說話,可要多留意點咧。
李大明前時也曾提起這種問詢,自己只推說去省城一覽文物之勝,李大明聽后意似不信,故今天又提出,隨笑說:“李兄,小弟不過說笑而已,請勿見怪,小弟自幼秉承家訓,不準作官,這次先父去世,遺命去往省城覓一糊飯位置,別無他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