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跟我道歉!”寧映白在祝凌張嘴之前搶先吼出來,“你把你的上輩子說給我聽,我要看你能編出什麼優質網文來,可以決定我的人生!”
祝凌沒想讓寧映白相信重生一說,這和那個非自然力量一樣荒謬。
“上輩子我沒出國,但你還是和……他出軌了。上輩子的我既想報復你,也想挽留你,我……”祝凌卡殼了,在那場中斷的對話里他準備好的說辭在當下的場景里更難說出口,艱難地續編。
“你什麼?說。”
“我讓你選,要麼你、我、阿霄一起做一次然後我們分手,要麼我們當做什麼都沒發生和好過下去。你選的是前者,之後我就出國再沒回來……你們在一起了,很幸福,兩個人。”
祝凌不願提陳靖陽的名字,說話的人稱代詞上有些混亂,這不妨礙寧映白聽懂了。
“這麼厲害?上輩子不僅我也愛出軌,你也要被親弟弟戴綠帽?祝老二出現在這個故事裡就沒什麼必要了啊。”
祝凌瞥向角落的消防設施,苦笑:“其實我剛知道那些事的時候也是想這麼對你的。我……真不明白,那個……真那麼重要麼?阿霄是我親弟弟啊。”那是一種只有在他二十齣頭時才做得出的自毀式的報復,這也是作為男人無法言說的自卑。
“然後呢?你怎麼讓祝老二失去他人生最後一次性愛兼唯一一次3p機會的?”二選一,她的確是選的分手,何況她本來就是想提分手,被祝凌迂迴地攔下了。
“有了上輩子的教訓,我重生時的主線任務就是淼淼。只有淼淼存在,我才有可能繼續待在你身邊。”祝凌將就前述的人設說下去,“所以我很可恥地……”
“打住。你憑什麼那麼篤定?哎你不是那種特正宗的無神論者么?死過一次改性了?怎麼死的啊?”
“意外。”
“所以別的世界,我還是跟我們家陳靖陽在一塊兒了,沒有孩子,二人世界,那我還是有點開心的,至少有那麼一個世界我能和他能有最純粹的愛情。”寧映白能想象到那是一個多麼快樂的世界線,她之前和陳靖陽聊過的設想都能好夢成真,“不過樣本就一個,你哪來的勇氣下結論啊?哦不是你下的結論,重生的任務是吧。這樣一想也還行啊,兩種不一樣的愛情我都體驗過了。我跟他是最為相似的,跟你就是兩種極端了。”
“為什麼不能兩個同時體驗呢?” 祝凌見寧映白的笑容僵住,停頓了一下,“開個玩笑。”
“你的玩笑水平真的很爛,能不能放棄走搞笑路線?而且過去幾年不是一直體驗著嗎?”
“你知道上輩子你為什麼拒絕嗎?”
“拒絕什麼?”
“二選一的另外一個選項。上輩子的你說那樣的愛情有損我的尊嚴,所以寧可用最決絕的方式分手。這些年我是如願待在你身邊了,但我一直在想,我的尊嚴究竟算什麼東西呢?把我愛人的一部分……大部分愛分給另一個人,對我來說相對沒那麼差,我還能擁有一部分。但是我什麼都沒能做到。”祝凌歪著頭,沒喝酒卻有一種暈乎乎的感覺,眼前有些模糊。“以前我對自己說,是我虧欠了你,我用盡下半生來彌補都遠遠不夠。可是就連這些我也沒做到。他問我憑什麼不退學,我也問過我,我大可以退學的為什麼不退,為什麼在國外空口說著歸心似箭卻沒有實際行動?”
“我讓你去讀的,你退了幹嘛?我跟你是不一樣的人,你有你的路,我有我的路……”寧映白說得輕巧,她不希望一個大有才能的人為了她而放棄前途,這是理所當然的事,就像祝凌當年也沒有勉強她去海外定居。
“我說的不是這個。在我的去留上,我是有我的主見的。然而我的所作所為和我應當做的事都背道而馳了,你的想法不是我的借口。在外面的每一天,我都覺得我不配。要把妻子和孩子託付給別人的我……不配活著吧。”
“你不配什麼東西?你在說什麼啊?你決斷不了你的人生,那你就能替我決斷嗎?”話題兜兜轉轉回到了重點上,寧映白在祝凌說上一句話時還能安然對話,此時激動得已近失控,“祝凌我發現你這個人真的挺別緻的啊,為什麼我以前沒能看透你呢,我還覺得你只是全天下唯一一個能接受共享老婆的奇人,對你特愧疚,到底什麼意思啊?”
她強行壓下自己的情緒,再激動下去她的嗓子眼就要堵得說不出話了。
“十幾歲時我也想過我為什麼不能是個男的呢,我要是男人我那些破事是不是能輕描淡寫地過去了。到今天我才又一次想起這個念頭,咱倆要是性別掉個個兒就好了——以前的事是社會觀念的問題,現在是天生生理結構決定的事。我再喜歡淼淼,她也是我生下來的啊,你想用孩子留下我,憑什麼所有的痛苦都是我在承擔!你不要說你不知道生育對一個女人來說意味著什麼!我的人生全都被你改變了!”
寧映白抓住祝凌的衣領,淚水溢出眼眶,總算是把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可是臨到末了,她諷刺地想起祝凌都打著重生的名號了,可不是要逆天改命么?
“是啊。”祝凌不敢正視寧映白的眼睛,“不管重來幾輩子,我都是這樣卑鄙的人吧。要往前追溯的話,從勸我媽不要離婚起,我對婚姻的認知就保持著離奇的錯誤。我不配擁有正常的愛情或者婚姻。重活了一次,藉助外力還用下三濫的手段強留你下來,那幾年我始終無法真正得到安寧,即使是在我們感情最好的時候,我也覺得是一場隨時破滅的鏡花水月。所以在你和我說淼淼不是我的孩子那一刻,我鬆了一口氣,荒謬之中又帶著合理性。還真是報應,我父母的事的報應,我和你的事的報應——都重生了,說什麼報應的也不算迷信吧。”
寧映白鬆了手,祝凌摘掉眼鏡,擦了擦眼角,再戴上眼鏡看著紋理毫無實際意義的天花板。“都重生了,為什麼不能再多退回去一點,能回到我小時候就好了,或者我爸能在我小時候死掉就好了。”他自嘲地笑了一下,“他活著的話不會放手我的撫養權的。人人都說我是天才,我算什麼東西?也就是比同年級的學生小了兩歲,高中時年級里還有再比我小兩歲的。我也沒去上過什麼少年班,本科只是X大的,後面出了國拿了學位回來,好像是有了那麼點出類拔萃的意思了,但全國像我這樣的人又有多少呢?人人都覺得我高不可攀,從小就給我套上各種各樣的名頭,我天生的性格也被說成‘不愧是他’……可是我只是我啊,到頭來我只是一個想要屬於我的愛人的普通人。為什麼不管重生幾輩子我都沒有辦法得到你?那我退讓吧,我只想要你的一丁點兒愛也好,為什麼只有用這種方式才可以待在你身邊,最後你也還是走了……”
祝凌不再是那個沉默寡言的小祝老師,他不曾在寧映白以外的人前展露自己脆弱的一面。也只有她才會讓他變得像個無助的孩子,就像他說的,他想回到十一歲前,他認為的“報應”之開端。
祝凌也曾經擁有過一個幸福的童年,直至祝玉山將祝半霄帶回家,祝凌拒絕與母親同仇敵愾地稱呼弟弟為“野種”,並希望父母不要離婚。青春期的男孩大多會與母親走向疏遠,祝凌承襲了他的早慧走向早熟,平靜且淡漠地度過了青春期。
再下一次內心泛起波瀾就是大三時遇到寧映白了。
祝凌和所有人都保持距離,這是他在這世界上最舒適的生存之道,也包括對他的父母。
寧映白對祝凌的感情有過愛,有過恨,有過愧疚,當下她注視著流下兩行熱淚的前夫,無法將他們人性里的缺點用三言兩句概括出來。
“我也是愛過你的,兩次。”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