葡萄成熟時 - ρο18ɡ.c0м 33

在晨禱的教徒到來之前,傅遇安抱著桑絮走出教堂。她被安置在汽車副駕駛的位置上,失力的眼皮闔著,安心於身邊這個男人帶她去不知哪裡的地方。
拐過幾次彎道后,極速駛離城郊的汽車漸漸放緩速度。早高峰一如往日地擁堵,即使傅遇安抄了小街近道,最後還是免不了被堵在一條單行道上。
他捏了捏眉心,偏頭看了眼身旁似是睡去的桑絮,伸手在兩座之間的置物板上抽出煙,點著火,同時摁下他這側車窗。
車裡一直沒放音樂,沁人心的寒風回裹煙草氣從半落的車窗鑽進來,順帶著紛紛嚷嚷的市景鬧聲。
桑絮沒有睡著,即使渾身乏力,雜亂紛涌的思緒也不肯放過她早已過度工作的大腦。
她這幾日幾乎都沒睡過,她根本睡不著,想東想西想得太累,吃睡的本能都成奢望,那乾脆就這麼閉著眼睛,分神去跟自己做“我聽我猜”的逃避遊戲。
是煎餅果子攤位上排隊買早飯的上班族,是嘮叨孩子賴床貪睡差點遲到的焦急家長,是邊騎車邊和同伴討論昨晚籃球賽輸贏的年輕男孩子,是不停分享附近哪個市場哪種菜更便宜的奶奶阿婆,他們聚在一起,在街道上,在路兩旁,拼湊出一個個忙碌,平凡又幸福的早晨。
桑絮認真地聽,有點羨慕。
煙草味淡了,車窗重新升起,熱鬧被隔絕在外,桑絮不自覺蹙了蹙眉。
“吵醒你了?”傅遇安時刻都留神在注意她。
桑絮睜開眼睛去看他。
俊朗的下巴上冒著一層青色胡茬。他一貫喜歡整潔乾淨,從不會吝於收拾自己,以至於這些年,桑絮竟是頭一回見。
有點邋遢,所以更親近可愛。
“我想洗個澡。”桑絮說。
“嗯。”傅遇安應聲,汽車岔出單行道。
雙向八車道的柏油路,這裡不再擁堵,恰逢一路綠燈檔口,車速很快就提了上去。
傅遇安這才偏頭看她,繼續上個話題:“吃完再洗行么?我餓了。”
他瞧她臉上、唇上還因方才的情慾浮著嫣粉,但剛抱她時,傅遇安只覺像是空抱著一把骨頭,掂起來算,統共也沒多少份量。
她根本就沒怎麼吃飯吧。
“好。”桑絮笑了笑,視線越過他看向窗外。
汽車正向下駛入隧道,外頭晴朗的天色迅速被隧道壁上連成長線的日光燈取代。
隧道里的車流更加稀疏,桑絮轉頭看見前方,地下通道狹長深邃,遠處前車都一一亮著紅尾燈。每隔一段距離,牆壁的右上角都懸著一盞長亮的綠燈。
這裡只有一條路,一通到底,再無岔口,再無攔截。
如此身側有陪伴,前路有指引,是否就意味著她可以告別迷惘種種,她即將不再孤零漂泊。
桑絮就這麼望著,不捨得閉上眼睛。
*
丁嘉寶站在一顆半頹半開的梅樹下,抬頭望著面前這棟住她住了許多年的小樓。小區異常安靜,只有二樓隨風飄出紫色紗簾的窗口,不時傳出男人的悶咳聲。
那是丁怡的房間。
不一會,咳嗽聲暫時停歇,有人從窗里攏回了紗簾,露出一隻挽著襯衫袖口的手臂躍過畫面,窗戶被閉住,透明的玻璃窗這才印出正主,是丁學訓的半張側臉。
他正側身站在窗前,面朝左邊,不知道在說什麼。
那個方向,擺的是丁怡的床。
丁嘉寶冷眼看著,笑話此時的丁怡哪裡還聽得懂人話。
那個偽善惡毒的漂亮女人,因愛痴狂做盡惡事,也終於為愛瘋魔,連帶著丁學訓,也一併受到懲罰。
桑儒下葬的那天,這父女倆齊齊進了醫院。一個瘋了,一個病了,不知道瘋的還要活多久,不知道病的,還能熬幾日。
丁嘉寶心裡交織著憤怒與暢快,巴不得他們現在就死了,就像桑儒一樣,毫無徵兆地死了,不用給她留下隻言片語。
曾經她還天真地以為,桑儒和別人是不一樣的,至少對她是不一樣的,即使他更關心桑絮,但桑儒心裡也一定是愛她的。他會笑著看她撒嬌,耐心地哄她不要生氣,滿口答應她各種無理的要求,他還會跟她說,“沒事,有爸爸在。”
那是丁嘉寶在丁家為數不多的,最美好的回憶。
就算後來桑絮來到南安,也知曉了一切,就算桑儒從那時起對她的好就開始帶著心虛和糾結,但每次她只要甜甜地喚他“爸爸”,桑儒就立即會笑,會摸摸她的頭,會應她一聲“嘉寶啊”。
這樣的桑儒一定是心疼她的,是把她真心當女兒的才對啊。
這份扶搖不安的推測和幻想是她心底的秘密,她小心翼翼地守護它長大,卻在生日宴的那天晚上被桑儒親手摔到地上,幻滅成泡影。那是她第一次見桑儒那樣看她,就像是看什麼見不得人的垃圾,那裡面都是恨,是悔,是怨,是厭惡。
唯獨沒有愛。
她真情實意地喊過桑儒爸爸,但她的爸爸根本不愛她。
白色的梅花被風吹落在眼前,飄飄零零墜地不遠。丁嘉寶抿唇,目不斜視地走向丁家,長靴邁過,尖銳的跟一步刺進花蕊。
誰都不愛她。
淺淡的梅花香氣隨風消逝,沒人能尋得見它路過的痕迹。
有什麼關係呢?
只要她還好好地活著,好好地看著他們一個一個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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