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洗褪了路邊榆樹的盛夏綠衣,衰零飄落的枯黃葉被沉積的雨水淹在地上,撐傘行人的匆匆腳步帶動波粼水紋,足跡下巴掌大的葉僵死在地面一動不動。
桑絮坐在駛向丁家的轎車上,透過車窗看雨中的蕭條街景。
頻繁秋雨,寒冬將至。
“丁老先生聽說你要回去,可把家裡人都聚齊了等你。”周長柏拍了拍桑絮放在膝上的手,“這回我可是沾了你的光。”
桑絮垂眼看被他貼合的手,抬頭笑語,“他們想見的是你。”
周長柏聞言笑著搖頭,捏了捏她的手背,收回手沒再多言。
……
坐落在市政大樓正對面的一個小區,裡頭一排排全是簡單大方的四層矮住樓,周圍繞著不嫌誇張的綠化種植和人工水渠,拼湊出南安二環內最浪費地皮的建築物。
轎車繞著小區入門的假山石轉了個圈拐向左側,往前行駛百米后右轉第叄棟就是丁學訓的家。
雨越來越大,桑絮隔著蒙蒙雨霧凝視前方越來越清晰的目的地。
汽車緩緩停穩,低矮台階邊撐傘站著的女孩隔著玻璃彎腰與車裡的人揮手,她的笑像是臉上精緻妝容的一部分,一絲不苟,一成不變。
桑絮推開車門,車外的丁嘉寶將傘挪去她頭頂,“妹妹終於捨得帶妹夫回來探親了,還以為你幸福得都把家忘了呢。”
桑絮看向她。
周長柏也繞過車頭走過來站到桑絮另側,司機在他身後撐著寬大黑傘。
桑絮過去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再轉頭沖丁嘉寶笑得平和,“姐,你也回來了。”
彼此都是話裡有話的問候。
丁嘉寶不再接茬,只看著周長柏笑得意得志滿,然後她轉身走到最前面,帶著一行人往裡走,“家裡就等你們開飯了。”
“走吧。”周長柏低頭與桑絮說。
老式的單元樓里藏著奢侈的房型,一棟四戶,左右上下均是兩層複式,丁家是一二樓左戶。
丁嘉寶把傘靠牆豎在門外,伸手拉開沒有上鎖的門,抬頭就看見正站在玄關的桑儒,他像是也剛到,換下的皮鞋還沒來得及收進鞋櫃。
“爸,妹妹妹夫來了。”丁嘉寶先跑過去挽住桑儒的手臂。
桑儒轉臉看過來,桑絮低頭換鞋,他那雙似哀似怒似怨的眼就直直對上周長柏。
拖鞋不夠,周長柏沒鞋換便走近與桑儒打招呼。他們兩人年齡相仿,稱呼什麼都彆扭,索性省了那些。對話一開始周長柏便自然無比,只是桑儒難掩尷尬,只有一搭沒一搭地應,等一起走到客廳,話題被丁學訓和周長柏接去,桑儒這才沉默坐到一旁。
自桑絮出嫁,他總是喜歡一個人待著沉思,甚至陷入自我懷疑:自己是否在南安待得太久,許多時候是說人話還是講鬼話都不能任由自心。
“一起來了啊。”丁學訓從沙發上起身笑迎,目光垂向已經落座的桑儒時沉了沉,又抬眸看向周長柏和桑絮,最後掃了一眼丁嘉寶。
“嘉寶,去看看你媽還在廚房瞎折騰什麼,讓她別在那給劉嫂添亂,等會還要來客,提前準備些茶來。”
丁嘉寶看似不太情願,瞥了眼已經落座沙發的桑絮,內心暗哼一聲轉身去了廚房。
桑儒放空思緒的眼轉了一圈最後停在桑絮身上。
桑絮始終垂眸不語,偶爾應聲淺笑也根本不看他。
從四年前開始,他們父女每次見面都是這種狀態,桑儒現在卻一次比一次不能忍受。
“家裡還有客人來?看來是我約得不巧啊,給老爺子添麻煩了。”周長柏再起話頭。
丁學訓擺擺手,“哪的話,你算是自家人,什麼麻煩不麻煩。不過等會還真是要給你們隆重介紹個客人,是我前陣子去首都開會無意結識的一位年輕人,真可謂是後起之秀,厲害得很啊。”
“說來巧,前陣子我剛從首都那邊回來,早知道老爺子也要去開會,我就多待幾天蹭蹭老爺子的行程。”
“你這日進斗金的大老闆,能陪我這老頭子……”丁學訓正說著話,外頭門鈴響了。
“我去。”桑絮趁機起身。
客廳里一來一往的虛偽客套聽得她這個旁觀者倦得要命,巴不得出去透口氣。
誰知門一打開,外面站著的人讓她驚懼得連呼吸都要忘了。
傅遇安穿著一身休閑服,微微偏著腦袋望她,黑亮的眸里儘是要笑不笑的懶散和瞭然。
對比叄魂七魄飛了半數的桑絮,他是真從容淡定得厲害。
距離兩人上次一別已過月余,他們之間再沒任何聯絡。桑絮只在第一場秋雨來臨時情緒突然低落,沒忍住撥通他那夜打來的號碼,冰冷的關機提示音喚醒了桑絮的理智,也暫時攔下她主動背德的腳步。
“你來幹什麼?”桑絮警惕地瞧著傅遇安辨不出端倪的臉,憑直覺只怕他是上門來生事的。
傅遇安從身後司機的手裡接過包裝精緻的禮品,吩咐人先離開後轉臉再次對上桑絮的眼睛。
桑絮看了看他手裡提的東西,仍是握著門柄攔在入口,沒半點讓他進來的意思。
傅遇安的眸子漸漸盛滿笑,他俯身貼近桑絮的耳朵,快速啜吻上她的耳垂。
桑絮猛地一側身並回頭張望,傅遇安趁機抬腳踏進門。
“今天我爸在,他一定能認出你。”桑絮瞧清楚了附近沒人,這才敢伸手拉住傅遇安的手腕。
傅遇安低頭看她握在他腕上白皙手指,又抬眸看她,“擔心我?”
桑絮抿唇,眉頭蹙攏。
“誰來了呀。”丁嘉寶從廚房出來,穿過餐廳往玄關走。
桑絮聞聲立即鬆了手。
“你是?”丁嘉寶站到傅遇安面前,仰臉看他。
傅遇安淺笑,將手中禮物提起來,“來拜訪丁老先生。”
“外公怎麼沒說今天還有你這樣英俊年輕的客人呢。”丁嘉寶笑盈盈地歡迎,雙手從他指尖攏走吊著禮品盒的短繩。
桑絮側身準備從兩人身後繞過。
“丁老先生也沒說他還有這樣漂亮的外孫女。”傅遇安說話時稍往左一步,恰好堵住桑絮的前路。
他與玄關桌櫃間只餘一窄道,桑絮要走,必須得貼著他的背擠過去。
“你可真會說話。”丁嘉寶閃笑的得意眸光掃過站在原地的桑絮,發現她沒看自己才抬眼再次看向傅遇安,伸出手與他介紹,“我叫丁嘉寶,你喊我嘉寶就好。”
傅遇安望了望她遞出的手指,笑了笑,卻只微微頷首,“丁老爺子該等急了。”
丁嘉寶不著痕迹地收回手,臉上未見丁點尷尬或不愉,仍是自然自在的笑意滿面,“外公在客廳,我帶你去。”
他們並肩走向客廳,桑絮輕聲嗤笑。
等桑絮調整好表情再到客廳時,不見丁嘉寶,只看唯一的長沙發上傅遇安與周長柏一左一右坐在丁學訓兩側,丁學訓只拉著傅遇安熱絡地說話,看得出情緒十分高昂,周長柏偶爾附和兩句,只有單獨坐側邊沙發的桑儒依然沉默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