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 (三) (1/2)

「可不可以……騎車來我家找我?我……想吹吹風。」
接到你的電話以後,看了一下手機時間,居然才清晨五點多。我著急地換了套衣服,外面天剛亮,很怕被父母抓包,詢問我這時間點忽然出門幹嘛,只能躡手躡腳地走出家門。查了一下路線,驅車前往你給我的地址。到你家樓下時,精神還有些恍惚,傳了訊息給你,很快你就打開家門走了出來。
不曉得是你本就臉色不好,還是你恰巧站在路燈下的關係,你面容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眼角帶著不很明顯的淚痕,紅著的眼眶卻讓你的脆弱清晰可見。第一次看見你這種樣子,好想問些什麼、想安慰你幾句,可那被我刻在心上的句子隨即冒出來阻止我──我不想跟任何人太好──深怕自己又再次越界、怕自己會再次被你給推得遠遠的,我沒勇氣多問,只是把安全帽遞給你。
「你想去哪裡?」我問。
你帶上安全帽,坐上機車後座,停頓了下才回:「我不知道……」
你的語句帶著濃濃的鼻音,太過明顯了,或許是你想掩蓋也掩蓋不了。
深呼吸,心疼的感覺讓我紅了眼眶,可我卻不敢釋放眼淚,只能用故作輕鬆的語調開口:「那就隨便兜風就好了,你抓緊一點哦。」
我們就漫無目的騎了好一會兒。
「其實我有想去的地方……」直到你說了這麼一句,我才停下來。
我疑惑著你為什麼不早點說,卻又不敢問你,只是低聲應了句:「哪裡?」
然後你告訴我你想去的地方,我愣了愣,一瞬間不知道該回什麼話。
「可以載我去嗎?」
你問,而我怎麼可能拒絕:「好。」
查了一下路徑,你拿著手機為我導航,我們騎了好一陣子,才終於到了目的地。
下了車,我看著你輕聲開口:「你自己進去嗎?」
你點點頭,「嗯。」
到了那裡已經六點多了,沒有睡飽的我一邊打著呵欠,一邊想著所有的可能性。始終想不明白,你的父母明明雙雙健在,在這種時間點,你為何會想一個人來這種地方?等了好一陣子你才終於出來,我看著你不發一語,只是儘可能地笑得燦爛──如果笑容可以帶給你溫暖就好了,在這冰冷而沒有生氣的地方……
「可不可以聽我說說話?」
你低聲問了我一句,臉上沒有任何錶情。見面時候眼角仍殘存的淚痕早已徹底乾涸,眼眶色彩轉為平凡的白,此刻的你看來異常平靜,彷彿我一個小時前看到的脆弱,只是我的錯覺。
「……好。」
我傻了幾秒才回應。
「我沒有跟你說過,但我想你應該知道吧,嗯……反正繫上什麼事情都傳來傳去的。」
「什麼?」你沒頭沒腦的起頭,我一頭霧水。
「我是同性戀。」
你平靜地說,就好像只是在講今天午餐吃什麼一樣。
然後你告訴我,這裡住著的人,是你曾經深深喜歡過的、如今卻已經在天堂的,過往的摯友;而今天,是四年前她離開的日子。
你所訴說的,不是個典型的愛情故事,因為這裡頭,沒有兩情相悅的美好,有的只有酸楚和傷痛。你喜歡她,她卻只把你當成普通朋友;另一個他喜歡你,可你的眼中早已裝滿了別人。
已經過份糾結的情境,偏偏碰上最糟糕的故事設定:你們三個人,是多年來的鐵三角。
上了高中之後,男孩在某一次和你爭吵之中,得知你喜歡著另一個女孩,他因忌妒心作祟而走偏,把你喜歡女生的事情公開說給同學聽。你們三個本來就是風雲人物,混亂的謠言沒隔幾日就傳遍整個校園,明明她沒和你在一起,與你之間的故事卻被傳得天花亂墜,而她,最後因為受不了輿論和父母日日夜夜的羞辱,在一次買醉騎車回家的路途中,完完全全地從這個惡夢中解脫了。
她解脫了,但是你卻因此陷入傷痛的牢籠。你為此住進醫院,歷經數個月的治療后,癥狀才終於減輕到可以回歸社會,可已經殘破不堪的心,根本不可能徹底痊癒……儘管回歸校園時的你已經傷痕纍纍,你卻依然記著她出事以前,你們曾經說好要一起讀我們這個系,於是你拼了命地讀書,幸運地考了進來,而在這之後,你茫然地做著別人口中學生應盡的責任,逼自己好好活著……
終於把這一切給訴盡,你依舊平靜,好像只是講別人的故事一樣,可我早已淚流滿面。
你看著我這個模樣,居然還輕聲笑了,語氣無奈:「笨蛋……我都沒哭了,你哭什麼啦?」
這一刻我完全忘了被烙在心口上的教訓,只是哭著問:「你為什麼要這樣啊……」
「我怎麼了啦?」
看著你依舊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我總算忍不住,半嘶吼地問出卡在心底好一陣子的語句:「你明明很難過,為什麼要裝得很像沒事一樣?你為什麼都要忍著啊?你知道我看了有多難過嗎?可以不要這樣嗎,你不難過我都難過了!」
或許是我哭吼著的模樣太過真切、又或許是今天這個日子對你而言實在太過傷人,讓你異常地脆弱……一直以來橫豎在你我之間的,那道透明卻高聳又頑固的牆,像是倏地遭受一陣重擊,總算破開一道巨大的裂痕──這是我認識你以來,第一次看見你情緒失控,甚至還失控得徹底。
你的那張臉,平常總掛著溫柔和煦、隱約帶點疏離感的笑,讓你看起來好像怎樣都不會有太過激烈的情緒似的;可此時此刻,你卻哭得聲嘶力竭,好似初生的嬰孩,若不這麼奮力哭吼出聲,你就要無法呼吸、無法存活;五官因為過份用力抽泣而變得扭曲,淚水流淌滿面,不停滑落至柏油路上……
見你這樣,本就心疼你的我也跟著哭得更厲害了些。
我們就這麼哭了好一陣子,直到你終於哭累了,我的眼淚才跟著停下。
誰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來打破這份沉默。
看著你的眼眶又一次變得通紅而佈滿血絲、看著你的身子似乎因為你還沒脫離方才的情緒仍舊顫抖不止,自從認識你以來,始終跟著我、我卻始終想不通的那些困惑──關於你之於我為什麼那麼特別、為什麼我總是在入眠以前想起關於你的一切、為什麼總是因為我們之間一點點親近或生疏,我的情緒就大起大落……遲鈍的我,好像終於明白了一個簡單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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