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抱你一下嗎 - (二)

「昨天身體不太舒服,很想早點睡,所以就沒回你了,對不起哦。」
那日隔天,一早醒來,便看見手機躺著你的新訊息。看著你恢復以往態度的文字,想著你或許只是逞強,不願意太過明白地顯現身體不適、或許你是真的不舒服,返家之後才會那麼冷漠,一切都只是我想太多了吧……我這麼安慰自己,心裡卻總感覺不對勁。
然而,那日之後,再見面時你沒有任何異樣,談話時態度也跟以往沒兩樣,於是過一陣子,我便沒將這件事放在心上了。我們之間依然那樣,保持著同學以上,親密好友以下的關係,我開始敢主動和你連絡了,卻依然不敢太頻繁。
大一下,學期快結束時。
期末考的前一週恰巧是你的生日,你交友圈的那群朋友忽然找上我,請我秘密策劃慶生活動,因為你總和她們說你不想慶生,所以想由我找個藉口把你約出來,她們再驚喜現身。
沒有多想地,我答應了她們的要求。
藉著想一起讀書,又可能隨時有問題要詢問的藉口,我們排除了圖書館,挑了一間我家公車站附近,很安靜人又少的咖啡館。為了不讓你起疑,從下午就開始一起讀書;直到晚上,趁著你趴在桌上稍作休息的時候,早已和店家串通好的她們,請店家拿出準備的蛋糕,進了咖啡廳,讓我把你給叫醒。
「這麼快就半個小時了哦?」你迷迷糊糊地問,你原本要我讓你睡半小后叫醒你。
她們唱起俗套卻始終不退流行的生日快樂歌,你這才徹底抬起頭。你微微蹙起眉,眼裡閃過不悅的神色,可時間短得讓我懷疑自己的眼睛,一眨眼后,你的臉上只剩笑容,毫無異常地和她們走完了慶生流程。你並沒有特別說什麼,也很真摯地感謝了,像是你從未為說過你不願慶生一樣。
又聊了一陣子,時間已經不早,她們那幾個都住在宿舍,一行人一起離開了。
她們離開以後,我看著你收拾東西的樣子,笑笑地問了一句:「你不先看卡片嗎?」
只見你又微微皺了一下眉頭,正想問你怎麼了,你的表情卻又恢復正常,揚起笑容,聲音聽起來亦沒有異樣:「我回家再看,謝謝哦。」
儘管聲音聽來沒有任何不悅的情緒,我卻從你的用字中感覺出什麼──你不是個會如此客套的人啊,平常你不是這樣的──和你一起走去公車站的路上,我一直偷偷觀察著你的表情,卻沒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公車來了,你正要招手打算上車,我終於還是忍不住抓住你的手腕,阻止了你。
沒看見我們招手,公車開走了,你輕輕撥開我的手,「怎麼了?」
有些緊張,我深呼吸后才敢開口:「你是不是不開心?」
「沒有。」
你回答的速度之快,就好像你早就知道我會這麼問一樣。
我不相信你的答案,「可她們有跟我說,你說你不喜歡慶生。」
「沒有不喜歡,只是不想麻煩她們而已。」回答得依舊很快。
說法很合理,可有個不合理的地方是,你偏過頭,不願讓我看你的表情。
「可是……我感覺得出來你不太開心……」我還是堅持。
「你想太多,我──」
你才剛開口,話都還沒說完,聽見「想太多」三個字,我的理智線像是突然斷了一根一樣:「你上次也說我想太多但明明就不是我想太多!」
大概是從沒見過我情緒如此激動,你轉過頭來看著我,傻了一下。
沒有維持多久,你便回過神,便冷下臉,語氣是我從未感受過的淡漠:「對,不是你想太多,你說的都是對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
才剛要解釋,你卻打斷我:「車來了。」
向公車司機招了手,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你便搭上車,離開了。看著公車駛離,成了越來越小的黑點,我第一次這麼厭惡自己家附近有如此密集的公車網。
後來,我傳了訊息跟你道歉,可你跟上次一樣連讀都不讀;打了電話想親口跟你談談,你卻始終不願意接;將近期末考,我也無法把心思一直耗在你身上,只好逼自己不去想那天的衝突,專註在考試上,就這麼結束了大一下學期。
學期結束后,你還是不肯搭理我,無論我怎麼聯繫你,你始終不讀不回,電話也始終不接。
我想不通,我到底哪裡做錯了,讓人們口中那個很好相處的你選擇這樣對我?從小到大,我似乎始終學不好交際這回事,無論和人親近或遠離,我幾乎都是被動的那方;和我要好過的朋友們總是說,我這樣傻傻獃獃、遲鈍的樣子很可愛啊,我還就真的相信了,直到你對我不理不睬,我才第一次如此埋怨自己的這顆腦袋。
為了多見你幾面,暑假前期我積極地參加了繫上的活動,你卻把我當成空氣一樣,任由我怎麼努力都換不得你正眼相待。那樣的感受太痛苦,我終於忍受不下去,暑假後半,幾乎都自己窩在家裡了。
我常常想到你,卻不敢再傳任何一點訊息給你,只怕又石沉大海,已經被無視太多次,我也怕了。
可老天卻像是和我開玩笑一樣,經過了那暑假後半的時間,我原本的好朋友們,竟和你們那群朋友混熟了,甚至成了個大圈子──直到大二的我們在帶大一新生的宿營的時,我才發現這點。
朋友們並沒有丟下我,還是會注意我的行蹤,可是我們……明明如今的我們處在同一個圈子,你卻和我如此陌生,宿營才開始一天,這樣的我們,就讓我痛得快要撐不下去。我們一大群人歸在同一間房,看著你和煦地對任何我以外的人笑著的模樣,我終於忍不住,拋下一句「我去透透氣」,也不管有沒有人聽見,便逕自走出房間。
我就這樣一個人坐在大廳的沙發,靜靜地看著窗外的夜越來越黑。
不知道多久以後,我聽見你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你為什麼要睡在這裡?」
睜開眼睛,我還以為這隻個夢境,如同暑假期間我在自己床上經常夢到的那般,於是我忍不住哭出聲:「你終於願意理我了……」
你輕輕拍了一下我的背,臉上是我讀不懂的表情:「好啦,沒事了。你不要哭了。」
我這才遲鈍地發現,這居然不是夢,你是真的願意和我說話了。
「我之前做錯什麼了,你告訴我好不好?我保證以後不會再那樣了……」止不住淚,我有些抽抽咽咽地把我在訊息里打過無數次的話親口問出來。
皺著眉頭,你咬了咬下唇,不發一語。
好一陣子以後,你見我始終哭個不停,似是妥協了,嘆口氣后說了句:「我不想跟任何人太好。」
「什麼意思?」我深呼吸,試著止住眼淚讓自己能好好地思考。
「就這樣。我不想說了,你再問我也不會說的。」
那是你那天最後一句話,不論我怎麼追問,你都不願多談。
於是我只是把你的那句話擺在心裡,不,應該是說,我用刻得刻在心上,深怕哪天又犯到你的大忌了,儘管那時候的我,完全不明白這一切的緣由,也不甚明白所謂的「不跟任何人太好」,到底和之前的事有何關聯。
是的,我是真的很笨,很不敏銳。我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終於理解到你那句話的意涵。
從大二上開始,我們就一直是同一個圈子的人,剛開始的時候,好友們說你比想像中好相處、真的很好親近;可長期相處下來,你不在的時候,整個圈子裡的朋友都漸漸開始對你有了怨言。
你的表面看起來是好親近的,但那就只是表面罷了。
你從不願對誰用心,只是禮貌性的交際、甚至不願意接受別人真切的心;可以聽別人抱怨大小事,自己的事卻從來不說、被問了也只是草草帶過;看起來好像是好朋友,但實際上,誰也走不進你的心,而你也不願走進任何人的。
我這才明白,在你心中,你在所有的人和你之間築了一道牆。初見你時,透明的牆看起來就好似不存在一般,真正想要走進去才發現,你築了牆,而且沒留下任何一個入口;一年前的我,便是那個傻傻地想突破這道牆的人,於是你轉過身,留下殘忍的背影給我,讓我徒勞地和堅固的城牆博斗。
總算領悟,為何最初的我會在你身上感覺到疏離,那是一向遲鈍的我在人生中少有的幾次敏銳,又或者應該說是第六感。
明白了你對他人設下的交界,不僅只限於你我之間以後,我漸漸放棄,不再想著要和你變得親近,儘管我的心不時地因為這不遠不近的距離感到陣陣悶痛──是的,我以為我放棄了,我是真的這樣以為的──可升大三的暑假,八月底的那個清晨,你撥過來的那一通電話,卻打破了我的自欺欺人。
上一章|目錄|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