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大醫學院內,醫生們匆忙將出了車禍的歲然推進急救室,宋秉成跟在後面跑,到了急救室門口的時候差點站不住,扶著牆彎下了腰,他抖著手想聯繫謝期,那邊卻怎麼也接不通。
說來慚愧,活了數百年的仙官宋秉成,其實很少接觸死亡。紫微大帝說他有一顆太過悲憫的心,可漫長的生命註定了他會見證很多生離死別,那大片的血紅彷彿烙印在宋秉成的視網膜,熱的發燙,他靠在牆上的手鬆了又緊,心裡難受極了。
他胡亂地走著,旁邊的試驗室門打開,一張救護床推出來,上面的人蓋著白布,為首的醫生認識宋秉成,摘下口罩對他點點頭,宋秉成胡亂應著,一眼看見白布下探出一截蒼白的手腕,上面的手牌露出那個人的姓氏,後面的名被蓋住,只見一個普普通通的“陳”字。
醫生揉揉臉,長時間高強度的工作讓他感官鈍化,臉上也失去了表情,他解釋道:“她是自願參加反輻射葯研發的試驗者,但是……沒救過來。【歸墟】後遺症你懂,那一代新生兒幾乎沒有活下來的,極少數倖存者也要終生忍受病痛折磨,她算運氣好的,運氣不好的像參謀總長外甥女……唉。”
身邊有人經過,熱切討論著今日轟動中心城的婚禮,那邊熱鬧這邊孤寂,宋秉成站在醫院裡看著雪白的牆壁,內心不斷拉扯著,他似笑似哭:“我知道了。”
而急救室里的歲然,氣息逐漸消失。
主治醫生看眼心電圖,心知已經無力回天,醫者仁心卻讓他捏緊了手術刀,繼續小心翼翼做著手術。
“你先在這裡休息會兒,我下去招待來賓。”荀深蹲在沙發旁,對謝期說。
坐在沙發上的謝期將手放在厚重的婚紗下,嗯了一聲。
荀深站起身,仔仔細細地看著她,輕輕笑了。
是很純粹的愉快笑容,沒有半分掩飾,唇角都是愛意。
“我愛你,謝期。”荀深說。
男人關上門,謝期低頭沉默著,過了會兒房門被人猛然撞開,謝期抬起眼,看見了闖進來的白行之。
他眼眶發紅,身體也在顫抖,趕在他質問之前,謝期開口:“別過來。”
她的手從層層疊疊的婚紗下伸出,舉起了手槍。
白行之腳步一頓。
荀深常年帶在身上的格洛克,在剛剛兩人親密相擁時被謝期順了過來。
謝期是個優秀的扒手,在這一世最初的時候就是。
“你猜現在這顆是真彈還是假彈?”謝期將槍口抵住下巴,問白行之。
白行之面色慘白。
“別這樣,別這樣對你自己,也別這樣對我,求你了。”他帶著哭腔哀求道。
【情話的背後是謊言。】
“我以為你會救我的。”於是謝期說。
“可是你沒有。你也救不了我。”
她心如磐石,卻也曾為自己的悲哀命運哭泣,唯一救過她的人也被連累著命運多舛。
“我想早點死來著,這樣就能擺脫痛苦獲得自由,所以我喝了很多很多的反輻射葯,故意把身體弄垮,但是想想不行,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你面前。我這樣你滿意嗎?”
如果白行之沒那麼多事,荀深也不會發現她對歲然的在意,也不會為了試探發生之後種種事情,一環扣一環,最終成了現在這樣。
“對不起,阿期。”白行之一步也不敢上前,他害怕謝期真的扳機按下去,“我再也不會這麼做了,再也不強迫你做不喜歡的事情。”
他為無盡的後悔而痛苦,卻還一步步跟著天道的指示走,他沒能挽留住一切,曾經他還來得及在想起一起時就找到謝期,讓深海更浩瀚溫柔,他可以讓自己的告白更誠摯可信,可以去找三清大帝撤掉歲然的罪名,但他沒有。一切只因為他的膽怯與怨恨,想讓別人也經歷他經歷過的痛苦。
“對不起,阿期。對不起。”白行之終於哭了起來。
他傷心地抓著頭髮,哭得頭也抬不起來,謝期發現他的袖扣不明原因被扯壞了一個,她第一次見他這麼狼狽,但是激不起內心的憐憫。
“覺得抱歉就不要再來找我了,我不想看見你。”謝期冷冷說道,“我是因為你,才變得這麼悲慘的。”
“求你了,不要出現在我面前,永遠不要。”
與此同時,樓下的荀深剛見完一波重要賓客,有面無表情的參謀總長,也有臉小人憔悴,一臉舊社會的古蘭皇帝段明如,那表情彷彿是在參加自己老婆和別人的婚禮,看著就糟心。
但是荀深心情好,不和他們計較,轉身時叮囑侍者:“今晚的苦艾酒準備好了嗎?我妻子她最喜歡苦艾酒。”
侍者答:“已經準備好了,荀先生。”
這時有安保人員上前:“荀先生,剛剛古蘭太子不顧我們阻攔上去找了謝小姐。”
荀深皺起眉,他當然沒忘最開始謝期是跟著白行之去了畫展,之後也和他牽扯不清。這些時日不見,他還以為白行之消停了。
“上樓。”荀深立刻說。
今天是荀深的婚禮,他要把所有不穩定因素全部扼殺掉,他對自己和謝期的婚禮有種隱隱的執念,無論如何一定要完成,彷彿是要成全內心某種遺憾。
然而這種遺憾永遠也無法彌補,當他推開休息室大門時,前面的白行之跪在地上,坐在沙發上的謝期看過來,落地窗外的陽光將她的肌膚照得通透,而她抵住下巴的手槍愈發冰冷堅硬。
她語帶嘆息:“來得真不巧。”
荀深愣在原地,一瞬間邁不開腳步。
“無所謂,”謝期倦怠道,“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沒等到夏天,有點遺憾。”她自言自語。
謝期仰起頭,那一瞬間只在想念歲然,她還想聽聽歲然的聲音,但是光腦被荀深收走了,沒關係,歲然好好活著就行。
於是她高興起來。
“別……”荀深顫抖著開口,剛想撲過來,謝期已經扣下了扳機。
砰——
急救室的燈熄滅,門推開,宋秉成鈍鈍地抬起頭,卻沒有勇氣上前。
醫生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精疲力盡笑容卻很爽朗:“沒事了。”
宋秉成腿一軟,差點摔在地上。
醫生連忙扶住他:“哎呀小心。話說剛剛病人一度撐不下來,我們都準備給她蓋白布了,忽然心跳就恢復過來,真的,說是奇迹也不為過啊。”
歲然成功地活過二十歲,這同樣代表謝期已經死去了。
鼻子一酸,宋秉成捂住眼睛。
“這是好事,別哭啊。”醫生笑著說。
“真好啊,真好。”宋秉成哽咽著說。
夏風吹拂過中心城,殺死了短暫而躁動的春天,春花凋零,漫長而寂靜的夏天蘇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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