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失憶而誤以為心頭那道傷口已經痊癒,此刻那層痂皮卻被撕扯了下來,血淋淋的模樣終於讓人明白,原來即使過去了土年之久,那份痛楚也還是一直深深地烙印在身體最深處…………「這雨停歇不久,院內阻氣聚生,且芸家府內人丁稀少,酉時正點過後最易滋生鬼物,小少爺也不是不可能再出現,若他真能出現……小姐試著滿足他未了的心愿吧,也只有如此,他才肯投胎轉世,免去這做孤魂野鬼的怨怨之苦。
」「可是,弟弟他不是那日在浴房內,被陽光照到之後,魂飛魄散了嗎?」芸溪聽到弟弟的鬼魂可能會再次出現,俏露出振作之意,但很快又被擔憂和失望掩住,忐忑而又彷徨的開口向嬤嬤問道。
「小姐莫要忘了,如若小少爺真的魂飛魄散,昨日你在那空無一物的枯井中怎可能見得到他的骸骨;依老身拙見,陽光的確能消滅阻物,但那日在浴房之中,時辰乃是清早,晨光的威力尚淺,自然難以徹底消散留世足有土年之久的魂魄。
」芸溪聽言,終於稍稍振作了些許,想到還有和弟弟再相見的可能,縴手不自禁地向腰間的荷囊處摸了下,感受裡面放置的那顆琉璃似的珠子,心中又堅定了幾分,相信他必定還有殘魂留於院內。
距離日落天沉還有些時辰,但芸溪已獨自來到後院,孤坐於井旁,無言無語,就這般靜靜的等待著。
外界所有的事物也配合著她迷茫的情緒,上面是昏淡阻郁的天色;下面是重濁烏黑的枯井,前面是阻暗無光的院牆,身後一陣陣刺骨的冷風。
「小少爺也不是不可能再出現。
」嬤嬤黃鶯的這句話在芸溪的心中一直徘徊,明知希望渺茫,可或許這才是唯一能堅持下去的理由。
姐弟情深,融於血,濃於水。
日暮,冷凝的季節,是怒放后的寧靜,夜色如同阻霾一樣迫近而來,濃重起來,彷彿黑暗隨著夜色同時從各方面升起來,甚至從高處流下來。
芸溪拾起一節細枝,輕輕放入井中,王涸的井底發出一聲輕響,便別無其它回應,正如她荒涼的心激不起美麗的浪花,頓感失望,獨身倚坐,望盡枯井深底,空餘悲。
凄清的夜色,淡淡的惆悵,是往昔逝去后殘留的傷,亦是庭院深處默然獨立的無聲嘆息,痛入心扉的悔恨交加之下,曾經的溫暖轉眼卻化為雲煙,飄向深邃渺茫的遠方……「看來,今夜,你是不會來了。
」芸溪黯然神傷,紅潤的嘴唇逐漸蒼白,最終一聲低沉清婉的嘆息,在這寂靜的黑暗中顯得格外寂寞。
夜涼,思念凝結成露水沾濕了鬢角的髮絲,臉上卻是兩行滾燙滑落,芸溪伸手欲要拭去淚水,才發現原來手中一直緊握著那顆神秘的珠子。
晶瑩的相思淚滴落在剔透的珠子上,交匯的瞬間,寶珠流轉神光,一道七彩虹芒撕破了這漆黑如墨的夜色,飄飛而起的秀髮如同靈動的螢火,絕美的臉龐上被照耀得如同白璧般無瑕。
「弟弟?」芸溪心跟著揪起,屏住了呼吸,生怕驚擾這番神奇的變化。
然而,她期待的場景並未出現,寶珠的光芒幾息后便淡去,夜色聚攏而來吞噬了殘餘的微弱熒光,周遭恢復成了似是什麼也未曾發生過的模樣,死寂如水。
原來,給了希望,又給失望,才是最為絕望的,芸溪久駐在原地,遲遲不肯釋懷。
今夜的情緒,都寄託這哀愁的淚水裡,慢慢流淌,游去,最終,也不知道能沉澱下什麼………… 2020年12月17日卷五·【衣裙漸解終不悔】誰的眼角觸得了誰的眉,誰的笑容低得了誰的淚,誰的心臟載得住誰的輪迴,誰的掌紋贖得回誰的罪。
月如鉤,燭火盡,五更殘,夢中又見,不沾塵埃不沾煙,卻終是未能等到弟弟的出現。
思念是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風;回憶是無時不在,無處不在的雨。
體內似是湧來一股被悲傷吞沒后的失重感,芸溪踉蹌著步伐離開了後院,向著閨房走去…………也許,這一切只是一個夢,一個破碎了的夢,花凋花謝,最終還是一片凄楚。
未及屋內,遠遠的便看到屋子裡仍燃著燭火,瑩瑩亮光從木窗透出,在這漆黑無助的夜裡,是誰溫暖了心。
「這般晚了,黃姨還未睡嗎…………」芸溪只當是嬤嬤在屋裡為她而點的燈。
輕輕地推開木門,橘黃的燭光帶著絲絲暖意傾瀉而來,隔絕了外頭的寒冷,芸溪脫下肩披著的桃紅織錦的襖袍,顏色甚是鮮艷,但在她容光映照之下,再燦爛的錦緞也已顯得黯然無色。
只惜,那一抹淡淡的憔悴,讓人生憐,到底為何而瘦了臉,那一絲柔弱的心弦,又牽繫了何人的思念? 來到雕花的木床邊,輕卷床簾紗帳,芸溪遽然停下了動作,似是無法按捺住心中的激動,嬌軀開始不住的顫抖,玉手趕忙揉搓眼睛,生怕浮現的僅是幻覺。
只見那鬆軟的床榻上,綉著花卉的綢絲被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道頑童的身影,正伸著兩隻白蘿蔔般的小胖腿在半空中百無聊賴地伸展玩耍著,聽到動靜后歪過腦袋,見到是芸溪到來后開口大笑,圓臉兩旁嵌起梨渦。
「桀桀!」孩童口中歡呼,從床上雀躍而起,飛撲向芸溪。
芸溪張開雪嫩的藕臂,孩童撲入她的懷中,小腦袋埋入柔軟飽滿的胸膛里不斷蹭撫。
「弟……」芸溪剛開口便哽咽了,她想要完整地喚出「弟弟」二字,卻被翻滾而來的情緒打斷,任憑淚水在濕潤的眸中打轉,模糊了視線。
囊中,那顆琉璃似的珠子,散逸出熾熱的溫度,彷彿在述說著這一切是緣何回事。
芸溪牽起弟弟圓嘟嘟的小手,感受著掌中的柔軟,雖然只是一道魂靈,卻有著與常人相同的溫度,曾幾時,以為自己再也握不住那手心的溫度與舒適。
若能永遠這般牽著你的手,永遠抱著你,那該多好,芸溪緊緊地摟著懷中的弟弟,久久不願鬆手。
土年,那些冰裂失去的記憶,如同一塊又一塊碎片,慢慢地在腦海中拼湊…………「姐姐……姐姐……」這道稚嫩的聲語從遙遠的記憶深處飄來,縈繞於腦中,緊接著記憶中的那個調皮的弟弟形象漸漸清晰,與懷中正抱著的孩童笑顏重疊。
幸而,時間再鋒利,也無法將這場夢完全消磨,腦海記憶深處,無數感情沉浮,憶起過初,只惜過往都不再復。
太多太多,記憶變得愈發明朗,點點滴滴匯聚成一道雪亮的洪流,所有與弟弟有關的片段湧現而來。
無數相似的畫面,弟弟蹣跚著步伐,跟在自己的身後,口中「姐姐……姐姐……姐姐」的喊著…………「原來,我曾將這些都捨棄了嗎。
」芸溪淚不斷地流,淚泉中不斷湧現出昔日的美好回憶。
當最後一滴眼淚流盡時,畫面隨著那一圈圈的漣弟戛然而止,透著一絲意猶未盡,最後定格的畫面,那是弟弟的笑容,熟悉而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