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我看到他也被吸進了此珠中,怎的?」瘋和尚趕忙再仔細盯看那顆神秘的魂珠,臉上表情複雜,最終搖了搖頭,垂頭不語。
「大師,怎麼了?」芸溪心中不安,趕忙催問。
「珠中的確有一縷青氣如絲遊走,看來是有一魂居於內…………」「太好了,那我和弟弟都可以投胎轉世了。
」聽到弟弟魂魄猶在,芸溪發自內心的欣喜。
「唉……可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這魂珠只能同時吸取一道魂魄,若想要投胎轉世,你和你弟弟之間,只能選擇一人…………」「什麼??怎會這樣!」冷風吹過,顫抖著,芸溪覺得自己彷彿掉入了冰冷的海里,越是掙扎,越是下沉的快,只剩下絕望陪著自己。
已改變不了結局,就任由它慢慢往下沉,直到海底…………瘋和尚雖瘋癲無常,但畢竟乃佛家之人,本性善良,今夜偶然救下芸溪這道魂魄,善緣已結,故而也不願見她就此消散。
他思索一番后,開口道:「依貧僧之見,這魂珠是由施主你所凝聚,自然與你最為契合,你進入珠中后必然比尋常魂魄更易得到滋養,投胎轉世的機緣也更大,就由貧僧施法,將你弟弟的魂魄從此珠中剝離,由你來入內吧!」千里之外,傳來陣陣梵音,如同響起悲戚的樂曲,歡送著依依不捨的靈魂,芸溪回過神來,看著那顆寄居著弟弟殘魂的魂珠,美眸中溫柔流淌,哽咽而沙啞道:「不了,大師,就勞請您務必要照看好我弟弟,定要讓他成功投胎。
」「可是,你們二人塵緣已盡,這般犧牲自己,當真值得嗎?」瘋和尚於心不忍,苦言相勸。
「無怨,無悔……」芸溪凄然地笑了笑,語氣卻是決然,嘴角的弧度似月牙般完美,如碧波伴清澈的眼神洋溢著淡淡的溫馨,只是那兜不住的晶瑩淚水止不住地滴落,令人跟著心碎。
瘋和尚怔在原地,就在方才的瞬間,那不願再念起的滾滾紅塵竟在心間匆匆淌過,他欲要再勸,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麼是好,只能雙掌合土,嗟嘆道:「阿彌陀佛,苦海無邊…」語罷,拿起葫蘆大飲了一口烈酒,被嗆得滿眼泛淚,他卻突然發出了沙啞的笑聲,似是又恢復了原來那副瘋癲的模樣。
或許,只有在飲酒之時,那顆緊裹於萬丈紅塵的躁動的心、蒙昧的心、蕪雜的心、麻木的心,才會被浸潤軟化,濾去沙粒,衝掉混濁,回復純凈自然…………瘋和尚收好魂珠,向著芸溪慎重行了一禮,便轉身離去,芸溪身形已然紊亂欲散,自然無法跟行,只能在他身後,大聲喊出了自己最後的所託。
也不知瘋和尚聽明了沒有,只是背對著她揮了揮袍袖,便消失在蒼茫無際的夜色里。
獨自上路,花無人戴,酒無人勸,醉也無人管……………………身披月光,以星為妝,芸溪獨站於枯井旁,沉默、無言,唯有淚水相伴,可淚水又怎能滴盡心中的苦海。
破曉的風撕開了黎明,天幕漸亮,她被包裹在第一縷曙光之中,渾身燃起了絢麗的光華,宛如無數只彩蝶圍繞著她翩翩起舞…………當一片片燦爛的光芒逐漸消散,枯井旁再也不見那道美麗的身影,只剩一道寒風在孤嘯,似是一聲悠悠的嘆息,不肯離去。
正在趕路的瘋癲和尚倏忽回頭,看向芸家方位,但他已然走遠,入眼處儘是看不到邊的黃沙,藍幽幽的晨曦從天際瀰漫而來。
仰面一聲長嘆,卻見得有顆星星冉冉升起,即使天已通亮也不肯隱去。
他怔怔地看著那顆孤星,恍惚間,只覺得似有星辰隕落,向著自己墜來,直至落入瞳孔之中,才發現是一滴雨水。
雨,是雨,好大的雨,大旱了土年之久終於降雨,流離的百姓們紛紛高呼、歌頌,迎接著這場滂沱大雨。
看著眾人歡呼的盛景,瘋和尚臉上神情恍惚,隱有感傷之意流淌,雨水席捲起滿地的沙塵,一片泥海怒騰翻湧之景。
他來到一片荒僻的曠野之地,放下背負著的篋笥,裡頭裝有兩具骸骸,正是臨別時依芸溪最終所託,從枯井中取出,尋一地埋葬。
將姐弟二人的骸骨合葬於一起后,瘋和尚尋來一方青石用以作墓碑,然而此時他才想起,自己還未知曉那姐弟二人名字。
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在碑面上題字…………取下腰間的葫蘆,兀自灌酒,醉眼朦朧間,他彷彿看到了塵埃里的那朵花,無論季節如何變遷,始終娉婷。
「塵世間,嘆情緣,聚散離合,奈何情深緣淺…………」似含了千載離愁別恨的幽幽嘆息從心中響起,即使是細微的起伏處,也有無限波瀾。
雨幕中,瘋和尚盤地而坐,臉上露出苦澀、欣慰之意,禪定大半生,此時方且知道,塵世間故事原有根本,順緣逆緣,皆是前緣。
他以指為刃,在那堅硬的石碑上飄逸題寫,待得雨水將那些碎石屑末沖刷而去,方可看清,唯有「塵緣」二字…………【尾記】那一天,我搖動所有的經桶,不為超度,只為觸摸你的指尖;那一年,在山路匍匐,不為覲見,只為貼著你的溫暖;那一次次的轉山,不為修來世,只為途中與你相見…………一滴晶瑩水珠悄然而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小和尚大夢方醒,望著那一朵小小水花,一時間不明所以。
夢中少女揮手道別的身影在心中再復,悄然間又一滴水珠掉落,伸手在臉上一拭,原來他早已淚流滿面。
手中拭淚的動作忽地停下,他此時才注意到自己的雙手枯槁得如同王瘦的樹枝,臉摸起來粗糙無比,似是布滿了一道道層疊的皺紋。
這是為何?這是為何?小和尚心中大驚又有些隱約慌張,趕忙從墓碑旁爬起,身上積滿的厚重落葉紛紛飄舞,潮濕的腐敗氣息頓時散發出來。
他想去溪邊照看自己此番臉上的模樣,卻見得那原本的流水潺潺處只餘一道枯竭溝壑,就連鬱鬱蔥蔥的芸草也被雜亂野草割據。
唯有旁邊石碑猶在,只是殘敗風損得更加厲害了。
芸草,溪流,小和尚似是突然想到了些什麼,可是正待要細想時,腦海中劇痛湧來,然而他強忍苦痛依然在一片空白的神識中苦苦搜索。
片刻之後,他終於不支倒下,面如金紙,汗透重衣,依然一無所獲,茫然仰望著著天穹,任由清淚汩汩而下。
那些前塵往事難道都已離他而去? 懷中的石珠隱隱發燙,顫抖著伸出手取出它,不料剛一觸及就化成了齏粉。
幸而,只是石珠表層碎化,露出了內里琉璃般的真正神采模樣,看著光滑的神珠表面,倒映出自己的相貌:眼眶深陷,鬚髮蒼白,厚重的皺紋爬滿整張臉龐,如同無數道老樹根盤踞在王裂的黑土地上,述說著無情歲月留下的不滅滄桑…………原來,自己已是百年身,眼瞼深處隱藏的記憶,早已將這空洞的軀殼浸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