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尤邈悄悄來過了,送來了新鮮的姜花,想向丹妘道歉。他想當時的惱羞成怒是有幾分下作的,他不會這樣對待一位妖魔,卻這樣對待了一位凡人。
在他眼裡,這樣一個脆弱又廉價的倡女,竟不肯向他求救,還拒絕了他的示好。他被拂了面子,又自恃身份尊貴,按人間的規矩為她砸了錢,沒道理她油鹽不進,竟不千恩萬謝地投入他的懷抱。
他混跡魔界又輾轉居於深山,為爭地盤向他挑戰的妖魔不計其數,他以絕對的力量鎮壓了數不盡的妖魔。各類女妖也因他的強大前來示好,而今他頭一次對女子起了幾分興趣,卻察覺對方柔順的外表之下,內心對他不屑一顧。
驕傲如斯,難免惱怒。
只是真的這樣折辱她后,尤邈握著那護身符不斷摩挲,又莫名有些後悔。
猶豫之間,人已趕到丹妘身側之時。
柳心樓還是熱熱鬧鬧,丹妘的房間內燈火卻早已熄了,床榻之上她蓋著錦被睡得很熟。
尤邈腦袋都空白了一瞬。
他買了她今夜,又往她身上撒氣,結果她正好得閑安然入眠,壓根不把他的羞辱當回事。
尤邈現下是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好似自始至終她都不在戲台上,自己在唱一場可笑的獨角戲。
尤邈臉色青了又白,到底沒能忍住,怒氣沖沖地拂袖離去。只是離去之時,仍將捧來的姜花放在了她桌上的象頭瓶內,權作道歉。
丹妘醒來自然是瞧見了那捧花,但她沒什麼反應,也無需有什麼反應。
這一月來尤邈再未踏足柳心樓,柳心樓的生意也不會因為少了一人而冷落,可尤邈卻始終有一搭沒一搭地想起丹妘。
其實他對她只是一個客人,她還有許多客人,只要他不去尋她,兩人自然再無交集。
他在自己的洞府翻著書,煉著新奇的陣法,可一念及此便咽不下這口氣,終究還是拋下書冊,跑到柳心樓去見她了。
這夜,月露的客人是個極為噁心的富家少爺,最喜踐踏女人,給了重金,愛將人綁起來鞭打掌摑,全然不管留不留下傷,看她們恐懼的樣子最為得意,一夜過後多半將人弄得半死不活。
月露本就怯懦溫順,被那徐氏少爺選中也只得應了,卻不想一進門就是一記耳光,扯著人將人砸在地上,那徐氏醜陋笨重的身軀壓在她身上,將她像牛羊一般綁起來。
她哭叫著掙扎,門外的龜公收了錢裝聾作啞,是全然不管的。
她的衣服被剮了下來,徐氏抽出了腰間的長鞭,揮在地上的力道幾乎能將木頭劈斷。
月露驚懼著躲,徐氏一鞭子甩下之時,她絕望地閉上眼睛。
嘭的一聲門被輕鬆踢開了。
“公子且慢。”一道溫柔的嗓音落在月露耳邊,她含著淚回頭,丹妘依舊柔柔弱弱地站在眼前,好似方才憑蠻力踢開房門的人壓根不是她。
可卻是她徒手拽住了這根粗黑的長鞭,制住了徐氏的暴行。
徐氏的面容一瞬間有些扭曲:“你是什麼東西,賤蹄子,也敢來攔著我?”
他試圖抽回長鞭甩在她的臉上,可怎麼使力都扯不回那長鞭。
“公子莫惱,丹妘不是要阻止公子,丹妘是想服侍公子。”丹妘微微一笑,一抬手扯走了徐氏手中長鞭,折在手中,微微屈膝,高舉著長鞭遞還給他。
她顧盼一笑,本就是極動人的顏色,連帶著三分媚意,又輕言細語,一下子便令徐氏晃了眼。
“不知公子可否賞臉給丹妘一個機會?”
徐氏憤怒的面孔一下子舒展開來,挑起她的下巴意有所指地問道:“你好此道?”
丹妘搖頭,還以柔順的笑容:“只是中意公子。”
徐氏大笑起來,那張醜陋的面容因笑容更顯猙獰,眼神卻是刻毒,握著鞭子狠狠朝丹妘揮下:“你這點伎倆也想唬我,賤人!憑你也配上我的床?”
“來人!”徐氏大喝一聲,他隨行的手下很快衝了進來,將丹妘按倒在地上。
長鞭揮下的瞬間,月露掙扎著想要起身替丹妘擋一擋,又被徐氏的手下狠狠摁住。
她嗚咽一聲,著急地掙動,甚至來不及去注意丹妘的眼眸。
丹妘靜靜看著徐氏,目光仍舊平和,平和得像在看一個死人,琉璃一般的眼眸深處里有積累已久的疲憊與厭倦,很有些煩躁。
室內亂作一團,玉器在拉扯中碎了一地,杯盞四落,繪著幽蘭杜鵑的屏風被牽連,歪歪倒倒。
丹妘只是輕輕眨了眨眼,徐氏的手下按在月露身上的手忽然針扎一般似的痛且麻痹。月露正奮力一掙,好不容易抬起頭來,就見那帶著怒氣的一鞭已然狠狠落在丹妘身上,打得她皮開肉綻,胸口一道深長的鞭痕。
丹妘沒什麼反應,月露卻在這瞬間憤怒地看向徐氏。
那雙素來怯懦的眼眸里在這一瞬爆發了深藏已久的憤怒與反叛,她開始不停地掙動,徐氏的手下也壓根制不住她。
月露的手摳得死緊,指甲嵌在手心裡,不是想自懲,更像是像抑制自己的殺意,想用那雙塗滿蔻丹的十指挖出對方的眼珠子,撕爛對方的皮。
太苦了,也太累了,柳心樓的日子只有無盡苦痛,她被許多男人糟蹋折磨,從來都是丹妘護著她,替她承受了許多痛楚,暗地裡也接濟她。
她是被家人賣進來的,父親是酒鬼,母親總被父親毒打,兩人卻視那個好賭的弟弟如珠如玉,永遠教導她要對弟弟好,連把她賣進青樓也是為了給弟弟湊錢還債。哪怕她如何抗拒哭喊,她還是被賣進來了。
她沒有拒絕的權利的,在父母眼裡,她只是不值錢的物品,懦弱軟和,好似從來沒有脾性,合該永遠填補家裡的無底洞。
她渴求母親的愛,哪怕一丁點的好,指望他們在她給錢的瞬間露出喜色,哪怕自己為這錢要受無數個男人折磨,她也會有一份高興。
畢竟已身在地獄,總得騙騙自己要有些盼頭。
但永遠得不到的,他們連一分好臉色都不肯給。
只有丹妘,只有丹妘待她如姊妹一般,沒有看不起懦弱無能的自己,連花拂著急擔心她時,都要挖苦她的軟弱順從,只有丹妘一句狠話也未說過。
丹妘是近乎沉默的,只會安靜地為她擋傷,溫和包容地看向她。
姐姐。月露在心裡無數次這樣喚過她,喚到最後又很絕望:為什麼呢?她的姐姐也要和她一樣待在這種地獄里,受盡非人的折磨。
男人,都是這些下賤的男人害了她們。她的憤怒在燃燒,被綁著軀體也仍舊試圖衝上去撞在徐氏身上。
“月露。”丹妘叫住她,她下意識回頭,丹妘只是笑著搖了搖頭,眼神溫柔如水。
月露的眼淚就要落下來,徐氏已再度叫囂著持鞭朝丹妘揮來。
月露膝行著挪過去,瘦弱的身軀嚴嚴實實抵在丹妘身上,任憑徐氏手下如何來拉,她都死死咬著丹妘肩頭的衣裳,閉著眼不肯離開。
那擋在身前的顫抖身軀令丹妘越發煩躁了,她還保持著一貫的溫和笑容,看向徐氏的目光卻快要沒什麼溫度,心中有些抑制不住的蠢蠢欲動。
尤邈恰好就是這時來的,在月露被徐氏手下扒開的瞬間,尤邈來到了這裡,站在了丹妘身前。
他正要抬手,丹妘卻猛地向他衝來,抱住他一轉,再度硬生生挨了一鞭子。
尤邈這下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