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的天越來越陰了,已近入秋,姜花要開敗了。
梅紗果真收到了丹妘送來的觀音像,但很奇怪不是玉質,瓷釉,而是木頭制的一尊觀音像。
“木頭做的不容易碎。”她是這樣解釋的,梅紗便笑了笑,好好放著了。
柳心樓的日子還是那般風平浪靜,好像沒人知道又死了多少個倡女,又有多少人在被折磨。
只有花拂還在激烈地抗爭。
自她被賣進柳心樓三年來,她已經試圖逃了不下百次,每一次被捉回來受盡非人折磨,她也不認輸,下次尋了機會再度策劃逃亡。
她知道不是她的計策有問題,是琉璃國的律法讓她無論逃到哪兒都會被捉回來因此有一次,她孤注一擲,女扮男裝繞過重重關卡,差點逃出琉璃國。
那道城門,只要她越過了便是新的生活。
她差一點就要逃出去了,但最後仍舊被邊防捉了回去,隨之而來的便是三月的牢獄之災,以及更為殘酷的折磨,官府對她施了杖刑與墨刑,在她的胸口刺上奴字。
但痛苦並不能叫她屈服,她拿了燒紅的平整烙鐵直往胸口印,她咬著牙一聲不吭,生生痛暈在地也不肯鬆手,那胸口血肉模糊,血氣翻湧,她以極端慘痛的代價抹去了那屈辱的奴字。
那個時候,是丹妘第一次見到花拂。
這樣不屈不撓的烈性女子,即便打折她的膝蓋,敲斷她的腿骨,想要給她烙上恥辱的印記,她也還是不會跪下認命。
這一次花拂又試圖逃走被捉回來了,丁娘將她餵了軟筋散,安排給兩位最難纏的客人,想讓他們好好教訓她。
那兩位客人便要強迫花拂一女伺二夫,剝了她的下裳,給她下體塞了緬鈴,再叫她去硬生生承受兩人的陽根。未曾想花拂早就料到丁娘的手段,事先服了各類解藥,又暗藏了刀,趁二人不備之時,一刀將兩人捅死了。
緬鈴墜地的聲音清脆,男人還未貼近她的身體,便驚駭不已地倒下了,胸口全是血,身體顫抖,大張著嘴試圖叫喊。花拂緊張極了,更多的是害怕,扔了匕首,上前撕了布條堵住了男人的口鼻,慌忙之中,又一手抄起一隻花瓶再度朝兩人猛地砸了下去。
上好的瓷器碎成無數塊,花拂看著倒下的人,毫無還手之力的模樣,眼眶裡漸漸有了淚水,她撿起匕首,發泄一般地一刀一刀地捅進他們的身體。
樂籍犯法本就罪加一等,何況是謀殺,她沒有後路,便發了狠要他們死。
該死的又何止他們?
丹妘便是這個時候推開門的。
滿地的血,花拂衣衫都未穿好,光裸的雙腿踩在一片血色里,抬頭警惕地看向來人。
丹妘關上了門。
花拂淚眼模糊,遙遙望去依舊是那張溫柔如水的面孔,一如初見。
她總是這般狼狽的模樣,被丹妘發現。
“我……”花拂抖著唇,話也說不完整。
丹妘只是拿起衣裳給她穿好了,抽走她手中的匕首,安慰道:“沒事的。”
花拂含著淚搖頭,知道這次無可挽回。
但丹妘只是微微偏了偏頭,輕聲道:“他要來了。”
花拂不明所以,丹妘卻牽著她的手,踏過一地血色,往垂掛著風月畫的牆壁走。
“丹妘,前頭沒有…”花拂還沒來得及阻止,兩人居然毫無阻隔地穿過了牆壁,進入了一處非常溫暖的地方。
丹妘停下腳步,回身看向那間廂房,花拂也吃驚地隨她回望。
滿地血色不見,死去的兩個男人瞬間復活似的,如常按著一名倡女縱慾。
那名倡女好似被下了葯,前頭後頭都被塞了緬鈴,並且還在這樣的背景下,前後都被迫承受兩個男人的陽物。
她身後的男人執鞭甩在她光裸的背上,看她因痛苦而蜷曲身體,而前頭的男人則扯著她的頭髮,一下一下地朝她的扇耳光,將她的臉扇腫。
這便是無數倡女會面臨的折磨,他們享受看女人痛苦而無力的模樣,享受金錢購買下的隨心所欲對她的控制折磨。
花拂捂住嘴,驚懼地看向一旁——那是丹妘的臉,那麼在她身旁的是丹妘嗎?
觀音拉下她的手,微笑道:“是我。”
花拂握緊了她的手,不忍看那兩人折磨於她。
觀音卻啟唇倒數:“三。”
“二。”
“一。”
門猛地被推開,尤邈僵硬在地。
他看到丹妘被兩個男人按在床上,像牲畜一般凌虐折磨,身上沒有一塊好肉,而那張曾驚艷過他的面孔高高腫起,不成人樣。
那雙琉璃一般的眼眸里滿是痛苦,在察覺門打開的一剎那,緩緩望向他。
只一剎那的停頓,她無力地閉上了眼。
尤邈從未感受過這樣的憤怒,他根本沒有動用法術,上前扯下兩個男人,掐著他們的脖子往牆上一下一下地砸,殺豬般的慘叫聲開始響起,尤邈只是不鬆手將人砸到血肉模糊,手一抬就將人的四肢扯了下來。
那一日,他來尋她,她還出神地坐在妝台前怔怔望向鏡中女子,手邊是一沓泛黃的碎紙,依稀有辨不清的模糊字跡,他只覺得她眉眼越發哀愁。
尤邈不明白她,只是擁住她說:“我想不明白,但我想要你永遠陪著我。”
回答他的是丹妘寡淡而勉強的笑容。
他現在明白了,他也許不是要她永遠陪著他,而是愛她。
他從來沒想過她真正面臨的境遇是如何,上次撞到她陪客之時的以是她運氣極好之時,更多的便是今日這般。
他真的不想看她受傷,看她痛苦了。
原來是因為他在乎她,愛她。
手下的人幾乎沒了氣息,他還發瘋似地將人大卸八塊。
花拂驚訝地握緊了觀音的手,觀音只是微笑著看向牆外的尤邈,柔和的側臉像一座靜默的玉像。
“尤邈……”丹妘嘶聲喚他,這是第一次喚他的名字,尤邈才如夢初醒般抱起她,趕忙施法給她治傷。
丹妘推開了他的手,笑了一下:“不必了。我一直明白你的心意,但也如你所見,我已經受過太多折磨,實在沒法相信你。”
她的身體還有那般難聞的氣息,尤邈只是手足無措地抱著她,看她身下留出的臟污痕迹。
她笑著咳嗽起來,竟咳出了血:“但我……能最後再見你一面……”
“我殺了他們了,不會再痛苦了。”尤邈抹去她唇角的血,止住她的傷勢,不由分說地握住她的手,強行給她療傷。
“我會帶你走,再不會叫你受傷了。”他語無倫次道,“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娶你,我會娶你。”尤邈緊緊握著她的手,承諾道,“沒有人能傷害我的妻子。”
丹妘輕輕一笑,“你殺了他們,可這裡還有那麼多人,你是殺不完的。”
“而我,永遠都會困在這裡,當一個玩物,被男人欺辱折磨。”她伸手似乎想碰碰他的臉,又輕輕收了回去,像是笑他的天真,溫和道,“我又怎配當你的妻子呢?”
她笑出了眼淚:“你走罷,我服了毒,待會更難看了。”
尤邈腦袋一片空白,儘管給她治好了傷,裹好衣裳,她也依舊像一株枯萎的花一般毫無生氣,滿是絕望。
他眼睛也漸漸紅了:“我說了我可以。”
“你信我。”
他擲地有聲:“我會殺光這裡所有的男人,這樣便再也沒人能傷害你了。”
“獨還!”他終於召出了那把許久未用的魔劍。
剎那之間,魔氣衝天,劍指四方。
尤邈在她額間印下一吻,“睡罷,醒來一切都好了。”
屠殺是從柳心樓開始的,直到多年後,史書已然破碎,但仍能窺見那日的血腥。
琉璃國一夜之間淪為血城,但為男子,下至男嬰,上至皇帝,無一倖免,只余女子存活。
但花拂駭然不已,看著那床榻上的丹妘剎那便消失不見,只有她身側之人從頭到尾遊刃有餘地旁觀這一切。
觀音帶她走了出來,看滿地斷肢,準備迎接她的問詢。
“那兩個人本來已經死了。”花拂的聲音都在顫抖。
“你知道什麼叫借刀殺人罷,花拂。”觀音微笑起來,“是別人殺的人,便與你無關了,明白嗎?”
花拂深深看她一眼,更為緊張:“姐姐,你是妖嗎?”過了會兒她又搖頭,“不管你是不是妖,姐姐,我們逃罷。”
“他們都一樣。”花拂恨聲道。她明明畏懼,目光里仍舊帶著恨意,記得那人如何羞辱丹妘,“姐姐你利用了他,難保被他發現之時不會遭報復。”
花拂一向不肯開口喚她姐姐,怕惹得丁娘藉此要挾,更怕連累於她,但時至今日花拂也不再遮掩。
花拂從來知道,她救過她,這次也是來救她的。
觀音搖了搖頭:“我知道,但逃去哪兒呢?這裡才是你們新的開始。”
花拂怔住。
“從今以後這裡將是你們想要的國家。”觀音拿出一枚不起眼的木質吊墜,親手掛在她脖頸上。
“你只需答應我,從今以後,這片土地不能興建任何佛寺道觀,不能供奉任何神像。”
木質的墜子掛在她脖頸上,輕巧得很,觀音盯著這枚墜子道:“花拂,照你想做的做罷。”
花拂握住了那枚墜子,懂得了她的未盡之意。
“姐姐……”
外頭都是慘叫聲,觀音卻推開了窗,長久地望向萬里無雲的天:“我恐怕不能再見你們了,以後都要看你們自己的造化了。”
“花拂,我知道你不會輸。”觀音的聲音那般清淡,望向天的那雙眼卻如深潭,“就好像我也不會輸。”
觀音化倡,以救淫迷典故出自:
1.昔有賢女馬郎婦,於金沙灘上施一切人淫。凡與交者,永絕其淫。
2.觀音大士昔於陝州,化為倡女,以救淫迷。既死,埋之,骨如金鎖不斷。
3.或現作淫女,引諸好色者,先以欲鉤牽,后令入佛道。
(所以我又是魔改典故,這個典故本來屬於是承認惡,救惡者。但我要丹妘救善者,利用尤邈殺光兩城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