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脆響湮沒在絲竹聲里,尤邈正在欣賞歌舞,點在金絲楠木桌上的指節因而一頓,一時厭煩地皺起眉頭,目光一掃,準確地鎖定樓下一間房。
他現下身處柳心樓,乃是琉璃國最大的風月場所,佔地十里,裝飾豪侈,風流浪子擁著美姬嬌婢,燈紅酒綠,觥籌交錯,錦瑟妙歌,喧聲達旦。
而這是尤邈第一次來人間,也是第一次踏入煙花之地。
他是一隻道行極高的魔,經年累月只醉心研究術法,最愛刁鑽高深的奇門術法,最喜晦澀艱難的文書。可惜天下的奇書他都讀膩了,已然沒有他解不開、學不了的法術。
百無聊賴之下,他便想起尋常妖魔最愛於人間尋歡,於是此番也就踏入了人間,來瞧瞧是不是如他們所說的這般有趣。
此處的喧囂與他深山之中的寂靜不同,熱鬧得叫人沸騰,可他還是從這一派縱情歡聲中敏銳地聽到了那尖銳的咒罵,很是掃興。
“賤蹄子,你擋在她身前作什麼!不要以為你昨日多接了幾個客,我便會縱著你!”原是柳心樓的老鴇丁娘又在教訓不聽話的倡女。
花拂向來性情剛烈,遇到手段下作的客人便會憤然反抗,得罪了客人鬧到丁娘這兒,丁娘動輒便要掌摑鞭打於她。
可這時卻有一道柔弱的身影擋在了花拂身前,替她挨了這一巴掌。
丁娘這一巴掌沒有收力,輕易就將丹妘打得跌坐在地,可丹妘只是垂頭柔順道:“花拂不懂事,還請丁娘消消氣。”
“誰要你管!”花拂咬牙諷道,自己雖被兩個個龜公制住,動彈不得,目光之中卻是熊熊怒火。
丁娘更為惱怒,端起一杯茶盞狠狠潑在丹妘身上撒氣。
“消氣?哼,你倒慣會做好人,也不看看人家領不領你的情!”丁娘陰惻惻道。
丹妘雖是這柳心樓中最為溫順的倡女,可她處處擋在人前,替人挨罰,平日遭了最多的罰,偏生永遠一團和氣,叫丁娘總覺一拳砸在棉花上,怒火反而更盛:“耽誤了生意,一個也別想有好果子吃,給我打!”
龜公應聲抬手,抽出腰間特製的軟鞭,就要向兩人甩去。
長鞭划空,就在此時,一聲低沉動聽的嗓音打斷了即將狠狠落下的鞭子,龜公們一遲疑,鞭子也便落空了。
“吵什麼?”
眾人回頭,卻見一黑衫青年倚門而立,神姿高徹,威儀凜然,眉曲如弓,目光卻似待發的箭矢一般冰冷銳利。
丁娘登時眼前一亮,這通身的貴氣一看就來頭不小,應當是位豪客。
尤邈目光不善地瞥去,地上狼狽的女子恰好抬起頭來,卻是姿容極美,鼻倚瓊瑤,娥眉帶翠,擔得起一句秋水為神,白玉作骨。身著一身銀硃流蘇襦裙,露出胸前大片肌膚,月紗覆肩,若隱若現,越襯得她肌膚逾雪。
她跌坐在地,烏髮上斜插著兩支金雀嵌玉簪並幾支花釵,石榴紅珠嵌金步搖被打得仍在微晃,碧玉耳墜也隨之一顫,楚楚風致,惹人憐惜。
尤邈的目光順著茶水落在她的脖頸間,微帶霞色的脖頸間只一串紅線掛著的銀貝墜子,茶水滴滴下墜,沁紅的圓潤曲線便似沾露新桃,鮮艷欲滴。
此情此景,如此狼狽,那張玉容卻是不見半分慌亂,只是抱歉地垂眸,似月下棲梧孤鸞,幽靜淡遠。
“都怪奴驚擾公子了,真該死,奴不過是調教幾個不聽話的孩子,公子不必在意。”丁娘眼神一瞥,龜公立刻鬆開了花拂,她也殷勤地上前詢問道,“不知公子眼下可有入眼之人,我這兒多的是水靈的姑娘,容奴給公子挑選幾個乖巧聽話的!”
尤邈全然不理丁娘的殷勤,只放肆地打量著丹妘,隨意扔出一錠金子,丟在那丁娘身上,懶散道:“就她了,我要她。”
丹妘微怔,再次抬頭,同那人獸一般的眼睛對上。
“是是是,貴人您這邊請。彩兒,還不快領貴客去里院!”丁娘轉怒為喜,接了金子放在牙邊一咬,眼睛放光,立刻諂媚地將丹妘一把扶起,使著巧勁兒掐她,低聲敲打道:“不好好伺候好這位貴人,仔細你的皮!”
尤邈恍若未聞,隨彩兒先行一步。
花拂聞言卻是厭惡地瞥向尤邈背影,心知丁娘又在下暗手。她強行拽回丹妘的手,丹妘和氣地笑了笑,輕輕回握了握她的手又鬆開,低頭跟了上去。
花拂看著她溫柔的笑容,十指收緊,根根用力到泛白。
那邊,女子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尤邈聽著她的腳步聲,餘光不斷瞥向那人低垂的眉眼。
彩兒已推門捲簾,恭敬地請他們進去,尤邈忽然回頭拽住丹妘的手,一把將人扯了進去。
他倒不是想英雄救美,他只是覺得吵鬧得讓人掃興。
其次就是,她抬頭的樣子很順眼,剛好合他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