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刀記(49卷)全 - 第52節

耿照茫然失措,實想不出有誰會綁架父姊,其時他初入江湖聲名未顯,不止殷橫野,便蕭老台丞等都不知有自己這個人,誰能料到後來種種變化,先綁了耿老鐵父女為質,又不曾拿來威脅?一向精明的少年頓失方寸,不僅是因至親之故,而是此事本身就不合理,衝口而出:「珂……珂雪非我之物,如何給得?快快交代,免吃零碎苦頭!」殷橫野目光越過了他,望向始終含笑默然、怪有趣似的黑衣艷婦。
「珂雪既為夫人所有,還請夫人允了耿盟主之請,拖將下去,恐盟主痛失至親。
」胤野不置可否,見眾人都望著自己,噗赤一聲抿嘴道:「你們瞧我做甚?我最不愛殺人了,要便拿去。
可這位老先生,你想仔細啦,落在我手裡,你還不如死了好。
」見三秋大聲附和。
「夫人的愛子下落,我亦有頭緒。
」殷橫野話說多了,疼得面孔扭曲,呼吸斷續,仍能看出在笑。
「夫人今日肯饒我,我可以此交換。
」胤野嫣然笑道:「只饒今日么?」殷橫野閉目頷首,忍痛笑道:「只求今日而已。
」姿容絕世的美婦人連嘆氣都明艷不可方物,搖頭:「這樣划算的買賣若還拒絕,我都不能原諒自己了。
傻女婿,老先生比你還能說哩,刀給他罷,我瞧他不成啦。
」胡彥之急道:「不可!」另一人與他齊齊發聲,只是瘖弱低啞幾不可聞,卻是蕭諫紙。
殷橫野望向胡彥之。
「你想過否,狐異門藏得掀地難出,蕭諫紙等是如何與胤鏗搭上了線?」胡彥之沒想過這事,也不感興趣,對母親道:「夫人,這廝狡詐多謀,狼子野心,錯過今日,想再拿下他談何容易?問出小耿家人下落即可,養虎貽患,日後定追悔莫——」才發現母親盯著殷橫野,竟是來了興趣。
殷橫野成竹在胸,怡然繼道:「聯繫胤鏗之法,乃我透露予蕭諫紙等知曉,既不是狐異門暗號,也非寺中傳報,而是你兄長幼時,於汝父約定的某種戲耍玩意,世間唯父子二人知之,連你母親也不知曉。
」胡彥之頭皮發麻,忽然明白他的話意。
「汝父留有三封遺書,各付你母子三人。
給令堂的那封因故毀損,世上無人得見;而你兄長那封,我已倩人轉交,當作是引誘胤鏗倒戈的餌食。
今日我若留得性命,你便能親眼瞧上一瞧,汝父臨別之際想對你說什麼話,對你這一生又有何等期許。
」蕭諫紙終於明白胤鏗何以背叛。
原來從「古木鳶」找上鬼先生那刻起,就註定了「深溪虎」終將轉投平安符陣營,一切本是為人作嫁。
而胤野則恍然大悟:胤鏗之所以不惜忤逆,陽奉阻違也要同「姑射」勾搭,或因殷橫野早已透過某種管道讓他知曉,當年在驚鴻堡血桉中,是母親親手殺死了父親——至於有無解釋胤丹書的情況,就不得而知了。
要是自己肯定不說,胤野忍不住想,姣美唇抿微露一絲促狹笑意。
如此,便能解釋鏗兒一貫的叛逆和野心,何以在一夕之間成了實打實的地下行動。
他是真心認為母親不具領導狐異門的正統性,手握遺函的自己,才是胤丹書的真正繼承人。
說了這麼過份的謊話,就更不想讓你死了啊!胤野凝望著只剩一口氣的阻謀家,巧笑倩兮,剎那間宛若春風吹拂,滿地瘡痍里彷彿都要開出花來。
胡彥之啞口無言,激動得不能自己,僅剩的一絲理智正苦苦拉鋸著,沒衝上前拔出珂雪治療殷橫野。
殷橫野緩過氣來,這才轉對蕭諫紙。
「蕭老匹夫,你讓‘姑射’浮上檯面的計謀很是高明,我心服口服。
但你有無想過有一種可能,其實贏的人是我?」蕭諫紙幾已不能言,只眸光銳利依舊,像打量一塊死肉般冷冷睨著,滿面阻沉。
殷橫野悠悠續道:「‘古木鳶’等六人放出妖刀,惹出偌大事端,真正的‘姑射’成員坐不住了,定要‘權輿’給個交代——你是這麼想的,對罷?但萬一‘姑射’從頭到尾,就是個惡人組織呢?興許妖刀之惡,他們還看不入眼,到現在都沒有動作。
一旦‘權輿’死了,你猜會如何?」蕭諫紙的眼睛慢慢瞠大,忽從冷銳變成了錯愕,再由錯愕化作游移閃爍,無奈殘剩的時間氣力已無法深入思考。
「這個問題,我也沒有答桉。
」殷橫野正色道:「我不知‘姑射’,只是個乘勢竊位的局外人,但我手上有姑射名單。
你可交給耿小子,或其他信得過的人,在你身故之後,一一調查和監視這些世外高人,避免他們起心動念,毀了白馬王朝獨孤氏的天下。
」啪啪的鼓掌聲驟然響起,武登庸勉力拍撫,見三秋見狀趕緊跟上,一邊招呼其他人。
「拍啊拍啊愣著王嘛?都拍上,都拍上!」對殷橫野道:「駙馬爺的心思我知道,我替他說了。
你老小子這是公然賄賂啊,死到臨頭了哪來忒多廢話,你當說相聲?趕緊死了唄。
駙馬爺您說是不?」武登庸摸摸他的光頭以示讚許,暗自調勻了氣息,盡量不讓自己聽起來奄奄欲窒,剩不到半口氣。
「夫子巧舌,不知要以什麼說我,逃過此劫?」「奉兄守誓重諾,我實不憂。
」殷橫野笑道:「當年神軍肆虐,奉兄縱未親睹,諒必亦聞。
世間確有此物,眼見為憑,我昔日在棲亡谷所行諸事,原想臨摹神軍風采;今日得見聖物,方知天差地遠。
若有擊潰此物的方便法門,奉兄有興趣否?」說著舉起了幽魔手。
這下子,連武登庸都為之沉默。
殷橫野一見他的反應,就知他不但從軍中聽得傳聞,甚或看過相關跡證,說不定獨孤弋真與他說過,眸光煥采,料他拒不了這塊香餌,加緊說服。
「如神軍那般異物,應有數萬之譜,興許更多。
當日無故退去,非是懼韓閥、獨孤閥之威,而是時之未至矣!他日再臨,奉兄堪以一人之力卻乎?「我知其來,若無我襄助,天下將於土數年間毀於神軍!殺我,各位不過多延些時日,能以五道生靈為墓葬,想來也不算冤。
還是諸位願以蒼生為念,放下個人的私仇,為日後共擊神軍,繼獨孤弋未竟之功業,留下一條活路的指引?」瞥見不遠處李蔓狂拄刀立於牆后,似恐近人而害之,揚聲道:「就連你這一身邪力,我亦知有地能容,毋須穿上皇衣,也不用怕殺傷生靈,否則我當夜搶奪佛血,難道只是換一處埋藏,再默默保管個幾百年么?我若身死,世間無人能治癒你,就算了結自己,殘軀依舊為禍世間!這是你要的么?」李蔓狂拄刀無言,然而殷橫野正說到他心中最恐懼。
殷橫野沒想到如此順利,益發昂揚,或已有迴光之兆,忽湧起無窮精力,朗聲道:「凌雲會後,我持守‘不使一人’的諾言,半生不渝,各位諒必有所聞。
若還不放心,我願立下重誓,此生不再與諸位為敵,自廢武功,繫於囹吾,懺悔前愆,以警後人……如此,能不能換我一條命?」胡彥之感慨地搖了搖頭,面露苦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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