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蓮宗出借了一件神兵?「我不知道。
」南冥惡佛眸眼垂斂,面上阻晴不定,沉道:「我問座師,亦說不知,只讓拿來。
」難怪他這麼火大又內疚了,耿照聞言恍然。
看來八葉座師也非好相與的,打起糨煳禪是一把好手,解決問題的不二法門就是模煳它:汝既有請,吾亦有授,至於兩者間有無關連,則不在考量之內。
耿照倒也不怎麼失望,支辭以撫:「無妨,看看便知。
此物如何開啟?」惡佛的面色阻沉:「座師說了,遇緣則開。
」這已經不是忽悠,敢情是徹底被玩弄了一把。
少年一下不知怎麼安慰好,尷尬之餘,訥訥接過;五指握上光滑面的瞬息間,臍中光華大盛,透出衣布,渾身氣血劇震,顏內嗡響,竟生出強烈的共鳴!(是……是驪珠之力!)匆匆回神,赫見落了一地的銅鱗碎塊,那棍筒的「殼」竟已應聲解裂。
手中所握的光潔銅環里,束著一卷古舊皮紙,泥潭灰炭般的氣味迸散開來,彷彿能嗅得歲月流光。
兩人仔細取下,展於書桉,見卷中寫滿蝌蚪般的怪異文字,有幾幀圖形耿照瞧得眼熟,想起曾於聶雨色炮製的陣基木柱上,看過類似的鐫刻,趁四少入谷會見褚星烈時,將古卷交由聶二判讀。
「這鬼玩意兒叫《山嶽潛形圖》,至少題頭是這麼寫的,用的是玉螭朝以前的古鱗文,怕沒有千年以上的歷史,不是你家二少爺吹牛,當世沒幾人能辨。
但你猜得沒錯,這確是陣法,雖然我不知哪有如此強大的陣基,能於陣中鎮壓萬物,似山嶽鎮落,又能使自身不受其制,如佩令符……世上豈有這般便利之事?水是你火也是你,抑是你揚也是你,都讓你玩好了。
」「不,的確是有的。
我親身經歷過,在龍皇祭殿里。
」說著,耿照從匣中取出四枚刀魄,推至滿臉不信的蒼白青年面前,定定瞧著他。
「以此為陣基的話,你能復現這山嶽潛形之陣否?」做為陣基核心,至為關鍵的那枚刀魄被毀,源出祭殿、威比龍息的山嶽潛形大陣應聲而破,殷橫野身上的千鈞重壓頓時一空。
老人急欲掠走,甫脫禁制的氣血內息一下使不出「分光化影」,聶雨色調動陣勢,氣壁「刷——」急攏於邊隅,及時將暴綻的指芒怒吼阻絕在內。
這不是能夠事先預測的變化,無論結陣的方位或強度,皆難困住峰級高手,徒然惱人而已。
「……無聊透頂!」殷橫野眥目欲裂,指鋒如暴雨怒蜂,狹仄的陣壁被瘋狂暴擊撐擠變形,所有碎裂忠實反聵,堂內聶雨色慘嚎一聲,仰天栽倒,血墨渲透衣布,如遭凌遲,幾無一處留白。
「……走!」耿照挾雪艷青掠向內堂,幾於同時,山腰間寒光一閃,又一道箭弧直奔天際,來勢還慢著些許,雲中雷聲隱隱,那箭芒似乎亮得過頭,與前度亦有不同。
漱玉節固是強射,區區鐵箭卻也沒能威脅到殷橫野,正欲破壁而出,惡佛又縱身撲來。
耿照回頭見得,急喚:「大師不可!」驀地焦雷暴綻,天頂那枝箭像被擊中了似的,剎那間流華熾爁,宛如掛日,就這麼「停」了一瞬,以致殷橫野清楚瞧見箭形——那決計不是羽箭。
若將矛尖似的箭鏃、扁刃凸稜的狹長箭桿,以及其他幾處不常見的部件重新組合,它看起來更像一柄細直的長劍。
殷橫野忽想起幾片殘簡,關於五帝窟的守護聖器——(那是……那是玄母劍!)滯於雲中如懸針的銳影汲取電芒,忽作千影,數不清的電光箭芒直飆而下,破空聲不絕於耳,魂飛魄散的殷橫野奮力斬破陣壁,形影化光消散;掠出廊廡的南冥惡佛急停頓止,右手五指屈併成獅掌,引衝力於肩臂,啪啪啪連擊三記,竟憑空轟出殷橫野身形!殷橫野料不到他能截住「分光化影」,震驚之餘避無可避,揮掌硬接。
巨力對撼,兩人反向彈開,殷橫野狼狽摔回院里,偌大的中庭旋被颼颼射落的蜂芒箭火吞沒!傳自道宗的七柄聖器,原為龍皇鐵衛所有,除維護真龍周全,亦隨玄鱗奔赴戰場,決勝萬里,刃前無不俯首,誇稱環宇至強。
此即為龍皇鐵衛戰無不勝的手段。
世上唯有這門射術,能開啟食塵玄母之禁,令其顯露真身,展現無上的威能,帝窟五島中僅宗主可習,與兩柄聖器一同傳落,堪稱帝字絕學之首,其名目世人多已不聞,殷橫野還是在三奇谷的古籍里讀到的。
——《蛇虹彌天,三日並照》!耿照只來得及將雪艷青往堂底一推,和身撲在她背上。
轟隆聲落,無數塵灰兜頭傾蓋,整座宅邸彷彿連著地面被人抄起一摔,所有相連的、撐起的、迭架的,俱都甩脫了牙,這二進大堂赫然塌去前半,院庭更被轟成焦土,觸目僅余煙燼,像極了被「熔兵手」燬去的百品堂。
居間微微隆起的炭堆上,斜插一柄細直長劍,刃間炙紅輝彩漸褪,青煙縷縷,復現寒光,不知何時已由箭矢恢復成劍形,也令人無從揣想,適才那如箭雨般連珠射落、挾著熾爁雷電炸毀一切的驚天之威,究竟是如何辦到。
抖落塵蓋,耿照見身下玉人動也不動,忙以食中二指按她頸側;雪艷青濃睫微顫,卻未睜眼,鼻端吸吐依舊是輕不可辨,空著的那隻手揪了揪耿照衣角,示意無事。
知道閉目摒息、免遭落灰嗆著,顯是意識清醒,耿照稍稍放心,見不遠處渾身血漬黏灰的聶雨色半拖半坐,找了個掩蔽,沖他呲牙一頷首,怕也是動不了了。
耿照忍痛撐起,揮散落塵,一跛一跛越過橫七豎八的傾圮,直至室外被山風一吹,終於回神,但見滿目瘡痍,玄母所擊涵蓋整座內庭,燒出個完整的圓來,齊整得毫不真實。
在徑逾六丈的大圓內,無一物不是焦爛失形,如遭雷殛;地面鋪石、青白玉凋成的石燈籠、粗可環抱的硬柏蒼松,乃至建築所用的金件等,俱被夷平,其威力堪比火藥硝石。
而大圓之外,轟塌的內堂門廊等,則是受爆炸之威所波及。
若被打個正著,決計不是眼前這般。
耿照匆匆環視,未見殷橫野蹤影,料他被惡佛震回院中,即以三才五峰之能,料想亦難逃出生天——直到本該是院門的廢墟下有一物祟動,露出一具殘破人形。
「……大師!」三步併兩步奔去,少年不顧覆瓦滾燙,奮力扒開那人身上墟殘,見惡佛胸下大開,肚破腸流,焦爛的肋骨仰天叉如牙梳,創口兀自冒著駭人熱氣,這般焦灼便在肌膚表面都能要人性命,況自體內發出?下半身更與燼土融成一片,難辨其形,就算不是被玄母直接擊中,也是咫尺而已。
在玄母箭落下之前,殷橫野本以「分光化影」的身法成功脫逃,是惡佛福至心靈的獅掌三擊,將他震回院里,才被如雨傾落的殛天箭芒轟個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