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扶風這人懶得很,他肯比武、肯拼殺,就是不肯坐下來濃縮凝練,將克敵之法化成一式,收入秘卷。
就是這麼個人,在皇圖聖斷刀里留下了土七式,讓我們其他人看起來跟棒槌一樣。
」武登庸的眼神有點厭世,搖頭道:地阯發鈽頁/回家的路 ④ⅴ④ⅴ④ⅴ.C○Μ哋址發咘頁/迴家鍀潞 ⒋V⒋V⒋V.Cоm「他所留刀式,都是旁人幫他錄下的,有時是決勝的那一招,有時是沒頭沒尾的幾招拼湊,說不上一套,但都厲害得很。
頭一回留招,人家問他要叫什麼,他便在秘卷留下『起於青苹之末』六字。
有人說是應了名諱里的『風』字,有人說是指青萍刀嚴家,還有鬼扯什麼起於寒微、終成帝王的。
我覺得他就是隨手亂寫。
「第二次留招,人家又問這式叫什麼好呢,卻讓他白了一眼,沒好氣道:『你們是白痴么?這跟上次的不是同一招?』連字都不題了,此後回回如此。
秘卷里的題名留了空,總得有個章程不是?逼得我們這些後人只能管叫『青苹第二』、『青苹第三』,一路叫到土七。
」耿照笑道:「這位武皇也真有趣。
」「那是沒弄到你。
」武登庸哼道:「我瞧這土七式時,只覺他媽見鬼了,有的勢若雷霆,橫空驚天;有的冷銳毒辣,倏忽無蹤……這能叫『都是同一招』? 你怎不玩卵去?」耿照被老人氣虎虎的模樣逗得挺樂,忍笑問:「前輩以為是不是同一招?」武登庸兀自罵罵咧咧,似未聽見,顯然當年修習這位武皇沖陵所遺,沒少吃了苦頭,兩人隔世結下樑子,多年難解。
耿照又重複一次,老人止住罵聲,突然轉過頭來,定定望進少年眸里,似笑非笑。
「得問你啊。
你以為,是不是同一招?」耿照「呵」的一聲詫笑起來,見他並無促狹之意,登時有些迷惑。
武登庸凝視良久,忽然挪開視線,望向耿照腰側;耿照本能順他的視線乜去,老人目光又轉射肩頭……瞬息數易,少年只覺一股逼命似的壓迫感襲來,跟蕭老台丞鋒銳如刀的視線不同,是刀皇前輩注視的方位、角度和頻率,造成這股異樣的壓迫,同時又有著難以言喻的熟悉感——嘩啦一聲巨響,耿照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坐倒在一地的欄杆碎片里,背門留有撞擊過後的隱隱生疼。
武登庸仍坐在原處,雙手交迭,隨意擱在下腹間;自己卻不知何時退到了丈餘外,又撞塌了小半鏤槅,忽然省悟:「前輩……前輩的目光銳迫,竟能逼得我起身倒退!」一抹額頭,滿掌溼冷。
武登庸含笑抬眸,澹澹哼道:「休息夠了罷,要來啦。
」耿照心中寒意陡生,卻不知從何而來,這是連面對殷賊都未曾有的危機感應,未及凝思,急急舉掌:「前……前輩!可否……可否給我一柄刀?晚輩抵……抵擋不住!」老人長笑:「刀長兩尺五寸三分,重三斤七兩半,豈非已在你手?留神,這便來了!」勐然抬眸,目光直射他心口! 耿照心念一動,掌中幻刀已生,堪堪揮刃格開,意未動而身刀先動,單膝跪在槅扇碎片之間,行雲流水般抵擋著電射而至的逼命視線,雜識次第沉落,心境越發空明,周遭的蟲鳴鳥叫帶他回到意識里的某一處:同樣單膝跪地,同樣刀氣逼命,長街里風帶血氣,那是來自開膛對剖的一地馬屍,以及無懼死亡、前仆後繼而來的南方勇士——他明白熟悉感是從何而來了。
視線化成一道道鋒銳的刀氣,遠處發動攻勢的也非刀皇前輩,而是那一身黑衣如蝠的覺尊見三秋,每道攻擊都跟深深刻印在識海里的一模一樣,耿照或不記得,但虛境自行辨出了熟悉的軌跡,在少年意識的最深處與之共鳴……一如前度,耿照擋下每一道肉眼難辨的刀氣,為保護倒卧身畔的摯友,但事態的發展始終沒能過渡到後段;一記不漏地格開數百、乃至數千道刀氣之後,攻擊再次從頭展開,以更快的速度,更凌厲的勢頭,更刁鑽的角度。
這不是覺尊,耿照能清晰察覺。
這人……要比覺尊強得多了。
而他不覺得自己應付不來。
——進取為標,存容為本。
方圓周天,皆在刀后。
(守御,方為刀法之極意!)那種神遊物外、得心應手的感覺越來越強烈,不知輪迴幾度之後,身子赫然一昂,就這麼忽悠悠地脫體而出,站到「耿照」身畔,見黝黑精壯的短褐少年掄轉單刀,一絲不漏地格擋刀炁;轉頭四顧,長街兩側的黑瓦白牆,垂覆出牆的濃蔭,拂過林葉鳴蟬的午後之風……耿照知道這一切都是真的。
是透過在不經意間,每一瞥、每一聆所遺留在識海深處的知覺片段,重新於虛境中堆砌、還原出來的真實場景;因人識所不能及,無有變造扭曲之虞,只能是真。
但他從未如此際一般,彷彿在虛境之中又入得一層虛境,才能看見虛境中的自己……這麼說來,虛境到底有多少層次?再往下一層,所見又是何種景況? 耿照並未繼續「深思」——在虛境中,思考是少數極端受限的事。
一旦具體「想」著什麼,可能下一霎便會清醒過來,如遭虛境所逐;若勉強為之,不但當下異常痛苦,返回現實后不免頭痛欲裂、噁心反胃,還有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不適。
故每回潛入虛境調閱記憶,靠的是入虛靜前的一絲清明。
還好此際最吸引他的,是虛境中那「耿照」格擋覺尊刀炁的手法。
他像端詳鏡中人般看著自己所用的招式,不知不覺入了迷。
那些原本該是零零落落、互不相屬的刀招,錄於冊中各自為政,彷彿九幀相異的圖畫,在持刀少年手裡卻徹底變了模樣,隨幾千幾百道無形刀炁飆至,九招化出各種應對之法,彼此之間有相似亦有乖離,卻隱有一條相通的理路貫串,只是他從未發覺——他早該發現的。
它們來自同樣的源頭,怎麼可能無法貫串,毫無關連? 耿照一瞬間又回到了「身子」里,繼續舞刀成圓,抵禦颼颼射至的無形刀。
不同的是,此刻每一次出刀,對少年來說忽然有了意義,他開始明白為什麼這一掃遊刃有餘,而那一撩險象環生;他的刀開始對他說話,而身體持續回應著這份絮語,逐漸交織成澎湃洶湧的共鳴……「……耿照,是我……」熟悉的語聲鑽入耳蝸,黏膩和悶鈍忽從百骸末梢倒灌湧入,身體開始變得沉重,不再輕盈如絲。
他知道自己回到了現實。
「……快點住手!」少年勐然睜眼,手刀被格在一雙肉掌之間,凝練的刀氣瞬間迸散開來,余勁將地面上狼藉的各種碎片——欄杆、檐瓦、磚頭,不知名的鐵件,四分五裂的兵器架子,和幾近粉碎的石鎖——卷得離地數尺才又轟然散落,現場如遭龍掛肆虐,慘不忍睹。
耿照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正欲開口,忽覺體內一絲氣力也提不上,幾乎軟倒,恰被日九雙掌撐住。
煙塵外餘光所及,不知有多少窮山鐵衛團團包圍,如臨大敵,連一抹輕細的呼吸也聽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