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晗平靜地遞過紙巾,說你別緊張我只是關心員工。
我手忙腳亂擦著臉說多謝我暫時還沒考慮。
他沉默一下說我以為你是把我當朋友的,在中。
我愣住。
他又笑笑說你別怕,我的意思是結婚這種事情絕對不能敷衍,一定要慎重才行。
我看他的表情絕對是想起了自己失敗的婚姻,不敢搭話只埋頭喝酒。
於是我越過玻璃看到藍霏歡的時候以為自己喝大了。
那姑娘是真的很漂亮,看不出年齡像精兒一樣的漂亮。
當然,大家都說那叫仙氣兒。
尤其是在這黑燈瞎火的夜裡,模模糊糊的水汽罩著我面前的玻璃。
沒想到這笨重的羽絨服也能被她穿出水袖長裙的味兒來,她目不斜視地拎著包往馬路對面走,我順勢看去,笑了。
黎晗在一邊沒眼力價的問你突然笑什麼。
我仰頭把手裡的酒喝乾。
說,爽。
8.沒開玩笑。
是真被虐的很爽,心肝脾肺一通煎熬。
我就那麼看著藍霏歡婀娜生姿地朝我愛了十年的男人走過去。
當時我不顧一切跟他在一起的時候他不是這樣的,可那個長虎牙的鄉下小胖子是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高大,英俊,身材頎長如樹木一般。
他穿著黑色的長風衣就那麼站在那,雙手插在口袋裡,唇邊叼著煙,火星映著他雕塑般的五官。
我看不清他的臉,我也沒有去看。
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什麼時候離開的,我也不想知道。
好吧,一定要拆穿我么。
我不敢。
黎晗看我情緒不對,用手蓋住了我的杯口。
時間不早了,我要走了。
他說著,拿起大衣站起來。
我沒動。
走吧。
他把我的外套扔到我腿上。
喝了酒不能開車得趕地鐵,晚了就回不去了。
我穿外套的的時候突然想自己要是真喝多了回不去,如今可連個打電話求救的人都沒了。
黎晗本來好像是問了我一句你坐幾號線,但我沒回答只是嘿嘿地又笑了起來。
於是他只能嘆氣,說我先送你吧。
9.喝酒之後吹冷風有多舒服,這玩意無法言傳只能親自體會。
但吹過之後那股子眩暈勁兒,比當頭被砸十幾拳都要厲害得多。
我現在就是一副被狠錘了一頓的樣子,所有的清醒都透支給五分鐘前把Bos?勸走這件大工程上了。
其實也沒喝多少,但有一句話叫酒不醉人人自醉。
我是心裡暈的慌。
走到離公寓樓還隔著一個小花壇的時候我實在是分不清東南西北了,只能停下來扶著膝蓋先讓自己冷靜冷靜。
結果一低頭就往下栽,順勢就坐在了花壇的瓷邊上。
我覺得冷,卻沒力氣往起站,一瞬間失措和無助帶著胃液全湧上來了。
金在中這輩子沒別的,就是脾氣倔性子硬,二十七年哭的次數掰不全一隻手,成年後讓我掉淚的事情只有兩件,一是我跟爸媽斷絕關係,二是畢業那年同學騙我允浩出了車禍。
我似乎每次崩潰,都只因為一個人。
混沌中好像有個人在推我的肩膀,讓我更覺得想吐。
我擺手說你別動我,走開。
那人停了一秒,很粗魯地把我拉起來。
我說我不想回家。
他好像沒聽懂,緊緊抓著我不知道要往哪走。
我腦子不清楚,一路胡亂嚷嚷。
Boss啊黎總啊我們員工有沒有分房福利啊,我想搬家啊能不能照顧一下。
還沒說完我臉就著地了。
一著地我就醒了。
仰臉正對上允浩凶神惡煞的表情。
這表情太到位,演怒目金剛都不用化妝,比Cosplay牛多了。
我一身冷汗褪盡正想說喲鄭老師您終於正眼兒瞧我了的時候他蹲下來拽著我的胳膊咬牙。
金在中你再說一遍?這話嚇唬我十年,一句話捅人十載,就是個雛也操成老鴇了。
你放開。
我說。
然後他就把我放開了,以前也沒見這麼乖。
我反而有些接不上茬,愣了一下腦子裡更空了。
他掏出鑰匙把門打開又合上,我半晌爬起來一推。
已經鎖了。
10.我知道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但現在這狀況肯定不行。
本來不想再進去,但喉嚨里一陣陣愈來愈強烈地泛著酸。
我掏出鑰匙打開門扶牆挪著走,還好房子小離哪都不遠。
抱著馬桶我把能吐的都吐出來了,恨不得一睜眼穢物里就混著一顆血淋淋的心。
用冷水擦了擦嘴巴我腳步虛浮地走到客廳,本來想在沙發上再將就一宿,結果摸過去看到一雙眼睛正盯著我,嚇得差點昏過去。
折騰半夜我根本沒力氣請這位二分之一戶主離開我的沙發,只能拿了外套和包準備另覓棲地。
手還沒扶上門把,我就被拽著領子拖了回去。
鄭允浩仗著比我高七公分壯十幾斤把我跟個小雞仔似的扔在茶几上還撲過來壓緊,我半濕的T恤挨著茶几上的玻璃,撞擊加上驟冷,頓時覺得五臟都離了原地。
我反應慢還沒掙扎,他竟然一把把我的T恤從褲子里抽出來了。
真逗,這人上我上了這些年,玩完了虐夠了臨了居然還想強一回。
逮著個喳雀兒您還得蒸煮燉烤一人佔全了是么?我被他按得動不得,只能嘴裡罵。
他也不理,又著手剝褲子。
我半裸地趴在那,前胸貼著冰,後背貼著火。
媽的我做了那麼多電影電視劇,人家被施暴都至少在床上沙發上榻榻米上,輪我了就只有寒冬里的玻璃茶几。
也罷,我本就是苦惱於不知道如何結束。
我心軟捨不得,就總得有個心硬的先下刀子。
把這不明不白的爛肉剜開了,把那糾纏十年的筋骨削斷了砍碎了。
他力氣大下手狠,正好讓他來刨個乾淨。
這麼想著,我龘乾脆挺在那不動了任他虐。
讓我疼吧,讓我從頭到腳從外殼到精神都疼個遍我就清醒了,我就知道自個該幹嘛別幹嘛了。
結果沒想到我不動了他也僵住了,直起腰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忍了三回才沒破口大罵,這時候你跟我動靜一致玩默契是他媽的要鬧哪樣!等了一秒我正要用全部力氣掀開他,他卻自己撤下去了。
黑暗中我聽到他極低的嘆氣聲,幾乎只是一個拖長了的呼吸。
但我卻敏銳地感知到了那裡面的情緒。
他咬著牙,一字字往外擠。
我當年怎麼就……他頓住沒往下說。
我坐起來,冷笑著介面——愛上你這麼個人龘渣呢。
11.人的這輩子要像電影膠片就好了,哪段不如意哪段損毀了,就給一剪子。
即使昂貴,即使當時下手的時候疼的直想哭,但卻不會讓它肆無忌憚地影響整個人生。
這些天我一直在那一大捆膠片里轉啊轉的找那個頭,找那個一切的起始,我迴轉過二十五歲,二十二歲,十九歲,十七歲。
那些畫面里,有一個男孩,他大笑著拍我的胳膊,他溫柔地從背後環抱我,他熟練地背誦我最喜歡的短詩,他安靜地一字字謄抄我的志願表。
他背對著所有人說你去考吧沒關係我陪著你。
他從刺槐花盛放的小路盡頭朝我招手。
他在大雪中向我奔跑而來。
他跪在我父母面前。
他摸著我的頭髮。
他說。
在中啊。
在中啊。
在中啊。
我找不到那個起點,好像人的記憶會遭遇可怕的感染一般。
被一寸寸侵蝕,被一寸寸污染。
模糊的,血肉淋漓。
我無法記起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注意他,然後迷戀他,並不顧一切地要跟他在一起的,我也不能解釋自己為什麼要認定這個毫無幽默感,沉默刻板,完全是文藝毒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