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周辭非常熟悉的感覺,不知名的氣焰流竄,如岩漿般腐蝕著百骸,灼痛異常。
更難忍的是那股磅礴的殺意,不知道從何而來,在血肉里震蕩共顫,發出不分晝夜的巨響,時刻擾亂人的精神。
這樣的劇痛從周辭出生那天起就和他相伴相生了,無法根治,無法解除,只有暫時地緩解。
時逢亂世,他在絕境的戰場中隻身生還,得到了軍銜。他用世俗的權利庇佑周家,而周家的後人安生立命,也幫他正常地行走在世間。
他們給他捏造新的身份,讓他以百年未變的容顏重入軍籍,在他需要的時刻將他再次投入戰場當中。而只有在那裡,周辭才不用再壓抑自己,緩和瀕臨崩潰的意識。
他不是沒有厭倦這樣的人生。
若干年前,他詢問彼時已經成為靜音師太的周生,被告知古籍中有個陣法興許能夠對他起到作用,可以令他陷入沉睡。
只要不再醒著,便不會再覺得痛苦,周辭十年如一日地等待著,終於集齊啟陣的寶物,然而陣法未成,正巧那一刻,有人從後院的小門闖入進來。
他早已封鎖整個寺廟,就等著這一日施法,卻不料有人竟推開了緊鎖的後門。
陣法內,純粹的法力奔涌,而周辭卻感受到陣法外的奇特吸引,那種召喚,像是命中注定就等待這一刻似的,讓他寧可受到陣法的反噬也要掙脫出來,來到那個人身邊。
第一次驟然觸碰,雷火乍起,周辭無法控制自己,只想將她納入身體當中。強行突破反噬后,他心底奔涌著成倍的殺意,只有懷裡的溫軟能夠讓他平靜下來。
此刻周辭也想到了姜桃,他突然安靜了一瞬,低下頭看了眼自己的手。
周辭想要見她,現在,立刻,他轉過身用力洗掉手上的血,看也不再看病房的兩人,走出了房間。
他一邊走,一邊拿出手機,手指在屏幕上輕動。
屏幕之上畫面跳轉,看圖像的標誌像是姜桃的學校,光點移動,是姜桃在學校里行走,周辭知道目的地了。
坐進車裡的時候,他聽到周一在後面喊他,他挑起眼睛從後視鏡看了一眼,少年沒能跟上車行的速度,就這樣落在了人群當中。
他想要立刻見到姜桃。
進入學校以後,他拿出手機,對照著移動的光點,找到了A大的中央操場。
正值傍晚,主席台上拉了個巨大的幕布,放映的是剛剛上映的新片,熱鬧非常。學生來往,情侶們捧著花束,結伴往升旗台的方向走去,這些都和周辭無關。
他一眼就看到和朋友站在一起的姜桃,她的臉紅撲撲的,看起來已經走了好一會兒,運動得有些熱,她把外套脫下來放在手裡,裡衣穿了一件薄薄的長裙,笑起來很乖。
周辭走過去的時候,姜桃也發現他了,少女身體微僵,“找我做什麼?”
周辭微怔,他一路走來,只想見她,並沒想過這個問題。
姜桃轉過身對朋友講話:“你先回去吧,我有些事情要處理。”
朋友問姜桃:“這是?”
姜桃回答:“回去跟你講。”
朋友會意走開了。
周辭等了一會兒,上前握住姜桃的手。
姜桃躲開,周辭比她更快,他緊緊握住少女的手腕。
他看到姜桃的面色有些白,張開顫抖的嘴唇又問了一遍:“你來找我幹什麼?”
周辭站在姜桃旁邊,和她一起站在樹下,他們離升旗台有些距離,周遭人不多。四面八方傳來的嘈雜聲音被這棵樹籠罩的陰影所阻隔,讓姜桃另一句問話跟在最後,很清晰:“又是上床?”
周辭按上前額暴起的青筋,默認了,他沒有反駁。
然而姜桃卻莫名睜大眼睛,突然之間語氣急促,帶著點咄咄逼人的感覺:“還真是?又來做愛?您一天幾次?你不累,還不讓人休息嗎?”
周辭眉頭微皺。
他沒有回答,姜桃就接著自己的話頭繼續說:“我不要,我拒絕,你給我的二十萬已經夠我花十幾二十年了,我至少五年不想再見到你。”
周辭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獨來獨往,沒有任何的朋友,甚少和人溝通,他覺得自己理應說些什麼,但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說,只是把姜桃的手握得更緊了。
姜桃被他捏痛,眼睛泛起了水霧,周辭鬆開手把她往自己的懷裡拉,但姜桃的反應太大了——
“別碰我!別碰我!你想對我做什麼?你放開我!”
周辭不想放開她。
她的眼眶發紅,水霧彌散,“你不放開我,因為你知道我沒有能力拒絕你,是嗎?只要你想,我就一定要乖乖脫掉衣服被你上,然後隨叫隨到,我們就是這樣的關係,對吧?”
周辭無法形容此刻的感覺。
一直以來,他都被殺意所驅使,身體是痛的,他以為抵抗疼痛是他最擅長做的事情。
卻不知道世間還能有另一種疼痛,可以從心底里長出來。
他聽到碎裂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衝破了束縛,讓心生出了幾道孔隙,他與常年伴生的戾氣便趁機鑽進碎痕里衝撞,攪得心底一陣澀然的疼。
“周辭”,女孩帶著哭腔的聲音清晰可聞,她說,“你只會強迫我做我不願意的事情,不想見到你,我討厭你,被你碰到會讓我覺得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