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備有些年頭了,反應卡頓,把視頻拖進窗口以後,要過好半天才能載入出來。
後來黑白的畫面終於動了,六個人進入房間落座,攝像頭正對上座,一眼就能看到那兩個中年男人。
而角落的兩個女孩則不顯眼許多。
她們背對畫面,發言的時間很少,只有一個偶爾站起來,還可以看清楚臉,另一個卻是完全的背影。
周辭的目光落在那個背影上面。
看著她專註地吃飯,被人勸酒後搖頭,拒絕,再勸,幾次下來,中年男人猛地拍響桌面,半是威逼半是利誘地呵斥,可她仍是拒絕。
於是中年男人被激怒,在男人即將起身的瞬間,旁邊的女孩為她站了起來,女孩連聲道歉,舉起酒杯往自己口裡灌……
所以姜桃搶過朋友手裡的酒,就在此刻喝下了迷藥。
周辭拿起桌上的液體成分分析報告,一瞬不瞬。
畫面還在繼續播放,姜桃指著中年男人,身形搖晃,後來聲音漸漸弱了下去,眼睛難以睜開,慢慢閉攏了。
中年男人的右手伺機搭上了她的腰肢。
針孔攝像頭的內核擲向屏幕,轟隆巨響之下畫面消失,破碎的屏幕炸出電流的火光,周辭站起來,沒人敢說話。
沒有人敢看他,也沒有人敢問責被破壞的公物,巨大的低氣壓彌散,只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是側著身,他偷偷看了周辭一眼。
他看到周辭把桌上的晶元握在手裡,頃刻之間就將合金揉爛變形,四分五裂,一時間心驚不已。
再往上,他看到周辭的眼睛,赤紅一片,顯出一種非人的悚然。
周辭轉身。
少年跟了上去,“您要去哪兒?”
周辭沒有回答。
少年穩住身形,緊緊跟在他的身後,從懷裡掏出手機,按下某個電話,聲音很急,卻忌憚著周辭,放得很低:“喂,是我,周一,我奶奶在嗎?”
“好好,不是我奶奶,是凈音師太,我找凈音師太,她在嗎?十萬火急,那個人的眼睛又紅了!阿蠻尼師,求求你了,幫我找找吧……”
他邊走邊說,一心二用之間,周辭已經率先坐回了車裡。
周一當即立斷,跑到馬路中央攔截計程車,勒令司機死命追趕。
周辭下車。
周一也讓司機停車。
周辭走進一家醫院。周一也走進那家醫院。
電話那頭沒了聲音,阿蠻尼師應下他去找奶奶,他現在能做的只有等,以及跟在周辭的身後。
他跑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卻在即將接近周辭的瞬間,又刻意放慢腳步,他想起孩童時和爸爸一起坐直升飛機下落到戰場的場景。
那天,他們負責把渾身是血的周辭帶回家。
戰場中的男人已經沒有了戰友,一個人站在中央,天塌地陷,殺得近乎失智,他憑著直覺避開射來的子彈,劈開機器笨重的盔甲,不到力竭不肯倒下,彷彿要把全身的戾氣都散盡才肯罷休,而這戾氣無窮無盡。
現在這人正穿著一身西裝,邁步走入長廊。
高大,威嚴,目光泛著血色,已然起了殺心,男人平靜地踏步,每一步都像是有聲音,踩在人的心上。
周辭坐上電梯。
周辭走進重症監護室。
“喂,下班了,不能探視的——”
他只是看了一眼,值班的護士就被嚇得瞬間噤聲,周辭暢通無阻地來到監護室當中,用單手打開了合金做的房門。
病床上躺著一個熟悉的男人。
面色慘白,眼窩青黑,身上插滿了管子,因為戴著一個吸氧面罩,周一過了一會兒才將他的臉和錄像中的樣子重迭在一起。
某個瞬間,周一覺得有一道電流劃過頭頂,莫名就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被不好的預感裹挾——
“您、您不可以殺普通人的!”
周辭的手停在中年男人的右手之上。
雙手併攏,突然之間分開,就像虎豹撕下獵物的軀幹,生生撕下了一截手臂來,斷肢處血液噴濺,肉塊和筋脈四分五裂,他舉起手臂端詳,血從空中落到白色的床鋪,某個角度像是從他眼睛中流下來一樣。
都是那樣凝實的血紅。
好在,雖然晚,但終是幸趕上了。
電流音匯聚,平靜而祥和的聲音撫平周一滿身的悚然,吹拂他一身淋漓的大汗。
也讓周辭轉動眼珠,朝聲源的方向看去。
“阿彌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