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那晚紅香樓的夥計彷彿有引薦過,說這是時下青幫里炙手可熱的人物,說要她好生伺候這位某某,她都不記得,但她看見他的臉,就記得他叫陳嘉揚。
盛家和陳家從前在上海住一條巷子,唐林苑每次出門去做頭髮做旗袍,都要路過陳家門口。陳嘉揚小時候調皮,總被父親罰在院里的大銀杏樹下跪著背書,妹妹陳嘉安在旁邊吃炒豆子監督他。唐林苑便牽著盛實安停下來,“陳嘉揚又惹禍了呀?”
陳太太無奈,“又把他爸爸的茶餅拿去請全班同學喝了。你也曉得他爸爸那個樣子,摳門得很,他倒好……反正,父子兩個,都簡直沒救了。”
唐林苑笑得花枝亂顫,“我看陳嘉揚好得很,說給我們實安做娃娃親好了。”
陳太太也笑,彎下腰刮盛實安的鼻頭,“那倒好了呀。小實安這麼乖,嫁到我們家好不好?正好跟陳嘉安作伴,你們倆可以一塊過生日。”
盛家家門顯赫,陳太太說:“那怎麼敢高攀。”
盛實安是私生女,四歲上才跟著唐林苑進了盛家門。唐林苑聳聳肩,“我要是沒嫁進他們盛家,不敢高攀的就是我們實安了。”
起初是玩笑,說著說著就當了真,陳太太允諾要等盛實安長大,不過後來沒了后話,因為八年前陳家起了場火,陳嘉揚埋了陳先生,又埋了陳太太和陳嘉安,一聲不響地消失了,街坊猜他是去投靠親戚。盛實安這裡也一樣火燒油煎風刀霜劍,盛老爺一死,唐林苑也沒活幾年,盛家太太兄弟們爭家產爭得不亦樂乎,去年終於一腳踢開了盛實安這個拖油瓶,誰也不記得那場白日夢似的玩笑了。
盛實安坐在那裡等他想起來,等了半天,忍不住提醒:“我跟陳嘉安同一天生日。”
陳嘉安跟盛實安同年同月同日生,十分之巧,盛實安過生日時,唐林苑總是差小姑娘來陳家送一塊蛋糕,陳嘉揚想到這裡,才終於有了點印象。
盛實安又說:“我原本要嫁給你的。”
陳嘉揚對那個“原本”的印象寥寥,只記得父親看到母親跟水蛇腰的唐林苑來往,本能厭惡,皺著眉搖頭,“少拿孩子的婚姻大事開玩笑。”
他沒認過那段玩笑,甚至不記得盛實安長什麼樣子,總之除了陳嘉安之外的小姑娘都長得差不多,而他不知道陳嘉安如果有幸長大,應該會是什麼樣。
思及此處,陳嘉揚消了氣,靠在門框上打量盛實安。還是個小不點,小小白白的一張臉,黑眼睛佔了小半個,紅嘴唇又佔了小半個,齊齊的劉海遮著額頭,臉上還有一分薄薄的嬰兒肥,尖下巴卻像水滴似的,看起來有所思的乖巧。陳嘉安不這樣,陳嘉安是個欠揍的小禍害。
但哪個好姑娘會扯著嗓子喊嫖客娶自己?盛實安這人白披了張好皮,做事比禍害還禍害,他見識過社會上各色人等,聞得出一個人身上不良善的氣味。
陳嘉揚抬抬下巴,似笑非笑,說:“你也知道那是原本。”
夥計聽出火藥味,有點畏縮,鄭寄嵐在門外看好戲。
盛實安不怕,因為無所顧忌,一年來在污泥溝里摸爬滾打,像鬣狗一樣聞到血味就追,死也不會放掉一根稻草,迎著他的目光回答:“現在呢?你娶了嗎?”
陳嘉揚回頭把門一關,走進來抄椅子坐下,審犯人似的,“關你屁事。你想幹什麼?”
盛實安站在地下,跟他坐著幾乎一般高,一張小臉人畜無害,內里卻遠非如此,眨著大眼睛說:“你不問我為什麼在這裡?”
陳嘉揚不吃她這套,“關我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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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嘉揚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