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盤上,廝殺依舊。
蘇晚的風格和上次相比詭譎莫測了許多。她像是徹底放棄了偽裝一般,將自己暴虐病態的一面暴露了出來。進攻時不惜代價,被撲咬及時棄子,為了從蘇清身上撕咬下一塊肉不惜布局數十步……
越是下棋,越是讓人心驚。
就好像她從來都不是表面上這樣沉靜嬌弱的模樣,在那副嬌小的軀殼裡包裹著一隻不知饜足的凶獸,她殘忍、暴戾,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不惜利用自己。
蘇清不得不提起十分謹慎來應對這一盤棋。
這一步看似無用的廢棋,真實意圖是什麼?是一時的失誤,還是有更大的圖謀?
“我的秘書叫周禾,也許你會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棋局之上的對抗仍在繼續,蘇清一邊落棋,一邊狀若無意地提起,“他是你中學的學長,根據我的調查,你們曾經參與過同一個辯論社,即便算不上朋友,也該稱得上泛泛之交。”
中學時代回想起來像是上個世紀。
“你是想說我殘忍?”蘇晚毫不客氣地吃掉了他送出來的黑子,“對敵人的仁慈才是對自己最大的殘忍。況且,把他推上這條道路的罪魁禍首,不該是你嗎?”
蘇清停頓了一下。“你變化很大。大到我開始懷疑,由我照顧長大的那個女孩,到底是不是面前的人。”
一顆又一顆白棋被推翻、吞食。蘇晚的表情依舊平靜,就好像那些棋子本就是該捨棄的東西一般,不值得任何憐惜。她用數不盡的犧牲布下一個陷阱,封死了他的所有退路。
“能贏就好。”她淡淡地說。
蘇清舉步維艱,手上的動作也變得十分緩慢。他在儘力拖延她的攻勢,好讓這一盤棋結束得更慢一些。籌謀布局需要時間,只要拖得夠久,他總能找到破綻。
蘇清問道:“如果我一直不鬆口認罪,你會怎麼做?”
蘇晚毫不猶豫:“我會好好跟韓望道別。”
蘇清饒有興緻:“我還以為你打算犧牲的是韓朔。畢竟,你看上去更喜歡韓望一點。”
蘇晚低笑了一聲,似是自嘲,“我的意思是,另一個就不用告別了吧。你以為與虎謀皮是什麼?我也想留下幾張底牌,可惡虎不幹啊……”
葉霈甚至希望她在裴獻掌控許家之後再次出手,傾覆掉這個牢牢盤踞於[醫療]領域的龐然大物。他的忠誠和仁慈果然都獻祭給了帝國,蘇晚幾乎要以為他對自己根本沒有興趣,所以才能這樣毫不留情地要價。
棋盤之上,終究是蘇清險勝一籌。
一枚隱藏許久的黑棋刺入皇宮境內,劍指白色的王——將軍。
蘇晚苦惱地盯著小小的棋盤,似乎在猶豫該如何應將。棋局尚未結束,可勝負已分。她嘆了口氣,把小小的棋子抵在臉邊,一副糾結的樣子,試圖挽回敗局。
“輸贏真的重要嗎?”蘇清冷不丁地說,“贏了你也不會放我離開。你早就打算好置我於死地,何必執著於這一局輸贏?”
他們都不是遵守承諾的人。蘇晚不會,他更不會。
他答應陪蘇晚下這局棋,不過是為了……
蘇清瞥了一眼她隨手放在桌面上的手槍。下一刻,他舉起槍,抵住了蘇晚的額頭。冰冷的槍管滑過鼻樑,點在嘴唇上。蘇清勾起一抹涼薄的笑意,“我贏了,將殺。”
蘇晚鬆手落下那枚棋子,把棋盤盡數推翻。
“這裡到處都是監控。”她用蘇清說過的話提醒他。
蘇清的雙手脫離了束縛,但他的下半身依舊被牢牢禁錮在電椅上。顯然,只要監控另一端的獄卒見到這一幕,就會有人釋放電流讓他失去行動能力。
“是啊,我的時間不多了。”他的槍口下移,收回,竟然不打算挾持她越獄。
“我教過你很多東西,卻從沒教過你該如何面對敗局。沒有一個賭徒應該怕死,敢押上籌碼的人,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庸俗的戲劇總追求圓滿,殊不知一場絢麗的落幕才能贏得觀眾的熱淚和掌聲。”
蘇清把槍口抵在自己的太陽穴上,淺金色的眼眸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明亮而瘋狂,像是燃燒到極致、即將熄滅的星火。
“看好了,我只教一次。”
砰!
一聲槍響在審訊室內回蕩,久久不絕。鮮紅的血從傷口飛濺而出,落進蘇晚的眼睛里。她眨了眨眼,視野被一片猩紅的血霧所覆蓋。再一眨眼,眼前昳麗的青年被鮮血所染,臉上、黑髮上、袖口……均染成一片鮮艷奪目的紅。
他整個人像是一塊碎裂的紅寶石。
美麗、血腥、神秘。本該是堅硬華貴之物,碾碎踐踏起來,竟也有一種別樣的美感。
蘇晚俯下身,輕易從青年被打爛的右手手掌里取回了自己的槍。粘稠的血液讓這把槍也變得滑膩起來,保險已經被打開,蘇晚看向面色蒼白的蘇清,像是好學的學生一般,學著他的樣子把槍口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哥哥,你要教我的是這個嗎?”
咔噠一聲,扳機扣動發出輕響,本該響起的槍聲遲遲未出現。蘇晚臉上的笑容越來越深,“可惜,我沒有往裡面裝子彈。”
蘇清抬起鮮血淋漓的右手,“呵,葉少將槍法真好。”
葉霈走到她身邊,神情依舊冰冷。對於訓練有素的軍人來說,精準擊中囚犯的手掌並不算什麼值得誇耀的事,因此他只是淡淡掃了蘇清一眼,目光又回到蘇晚身上。
他知道蘇晚在故意拖他下水。可是方才在審訊室外,他還是沒忍住開槍了。
蘇晚熟稔地奪過他的槍,再次打開保險,砰砰連開兩槍。這次她瞄準的是膝蓋,蘇清本就被禁錮在電椅上,此時避無可避,近距離的槍擊直接打碎了他的膝蓋骨。
贏家可以享受輸家的一切,包括絕望。
“想死?我還沒玩夠呢。喜歡你的新造型嗎?其實我早就覺得,你很適合在地上爬呢……”蘇晚重新上膛,瞄準,剛想扣動扳機,手卻被葉霈按住了。
“夠了。”葉霈皺眉,“把槍還我,你現在的精神狀態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