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宮燈火次第燃起,幾家朝臣騎快馬進了宮門,在昭明殿外才下馬。眾人或從家中,或從衙司趕來,風塵僕僕,神色緊張。他們都是聽聞侯靖入了城來朝見梁帝的。
蕭法洛已經在昭明殿坐了好一會兒了,盯著屋脊上的押魚出神。耳朵里聽著馬蹄踏在宮道的聲音,然後看著他的臂膀們從各處匆匆而來。他的兒子呢?如今一個隱患登堂入室,他的兒子們呢?
“召廬陵王與邵陵王回建康。”他扶著額頭,吩咐內監。俄而,又把人叫了回來:“讓武陵王把他周邊郡縣的武軍都召起來,他就別回來了。”
內監領了詔令速速出了殿,剛好與進殿的人打了照面。
謝令殊再叄與張峰確認近日的御林軍需備與警戒。“最近讓張垚好好獃在家,張岳張崖輪值,不要一起出現。我記得你下面有個衛尉卿替補。近日讓他儘快讓他擔職…”
張峰細細聽著,連連點頭。他不與他們一齊進殿,正要離開,聽得謝令殊又補充:“讓張若心也別再出門了。看緊了!”
“是,是……”這個侄女不愛紅妝愛武裝。從小與自己兄弟幾個長大。她阿耶都管不住她。聽聞前段時間在外面吃了虧,還是謝侍中救了她。現在外間要亂起來了。就怕她突發奇想的俠肝義膽,把自己小命玩丟了。
這方謝宅也是不得安寧,謝惠見父親被自己氣的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嚇得連忙去外間叫人。正好陸賓然還未離開,被抓來了來當郎中。
“拜見官家!”太極殿上,侯靖單膝跪下,行了個抱拳禮。甲胄的金屬發出清脆刺耳的摩擦聲:“哈哈哈哈哈!我侯靖活著從西南回來了!沒想到吧!”音如錘鼓,震耳欲聾。
同侍的文官有的皺眉睥睨,有的以袖掩面。不忍正視此人。
南朝的雅士一向重文輕武,仕人不屑於武夫為伍。武官的薪俸待遇,出行儀仗皆低於文官。許多將軍、統領等權重高的職位都是世家文官兼任。是以侯靖的精兵人數雖不多,戰力卻高於南朝軍備。
世家世襲榮華,在南方根基深厚,自以為北人都是茹毛飲血之徒,看不起侯靖一個北邊來的喪家之犬。只是坐井觀天,卻不知北人驍勇善戰,個個猛如殺神。終有一天,輕慢的種子將開出罪惡的毒花。
張峰領著小隊去拿武庫鑰匙的時候,預備卿劉重左一個妓子,右一個樂伶喝個痛快。兩邊的從事見上峰視察,連忙打發了人出去,給張峰問安。
“誰啊?誰打擾吾樂事?”劉重醉意熏天,口齒不清地斥責。
張峰見他臉面通紅,衣衫也不正。想到自己兄弟在外間出生入死,心中大怒。掌起酒杯潑了他一臉。
劉重被這一激,酒醒半分,口中念念有詞:“原來是你這個老匹夫!怎麼?當謝令殊的狗當的這樣勤快?!”
張峰聽他出言不遜,也不多話。示意左右將他拿下,搜了身上的鑰匙。
“死狗!我呸!你算個什麼東西?!”罵聲漸悄,張峰把鑰匙給了替補的衛尉卿。讓他帶著開了武庫,清點兵器。
“官家可是小氣,我侯靖也算得是為你出生入死了吧!”侯靖站到了太極殿中間。他本身身量高且體格壯碩。兩邊席位坐著的朝臣看他需仰視,魄力極足。
謝令殊一向厭惡被人居高臨下地目視。今夜他專門坐在了後排的案前,現在悄悄起身也沒人發覺。倒是謝嶠,耳朵聽著侯靖說話,眼睛看著四周的狀況。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謝令殊出了太極殿。
想當初侯靖出征東南的條件是他的親兵進駐江寧縣外,他與他的家族住到建康縣內。在朱益與蕭法繼的極力勸說下,梁帝答應了他的要求。
“那…臣已經履約,打退了東南水賊!陛下是否也該履約?!”侯靖言之鑿鑿。
今夜的建康四處都不是十分平靜,報更的人語氣急促。喊完一更匆匆回了值崗灌了一大口冷酒。
“阿姊,阿娘與阿耶真的回不來怎麼辦?”謝漁話音輕顫,剛才的夢太真實了!她太害怕了!那洪水,竟好像長了觸手一般,把他們一家全部捲入。
“不會的,他們不是已經來了信么?已經在路上了呢!”謝溶其實心裡也沒有底,但嘴上仍安慰她。
今天的夜過的真慢啊,更漏過了四更,她閉上了眼睛又睜開。看著身旁已經睡去的謝漁也不敢亂動。怕吵醒好不容易才睡著的妹妹。
夜裡除了風葉動,有早蟬“唧唧”地叫。再沒有其他的聲音了…外間的動靜一點也聽不見,應該是還沒有回來吧?
他現在在做什麼?謝溶的心,好似不歸了她自己管。飛向了另一個人…
在謝令殊的指示下,謝繞抓起劉峰的頭髮就是一腳踢下去。他怒不可遏,已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了。這個劉重是與謝家同南渡的劉氏族親,他求了蘭台的職位。按照此人文采學識,又是國子生,本是理所當然。但當時正是梁帝分散世家權重的高峰時刻,他便分到了武庫管理。便以為是自己未有巴結謝令殊,從此恨上了謝家。
“你就這點本事?”謝令殊怒罵道,本來衛尉卿的職務還是自己去給他求來的。看他得過且過,擔職期間也是酒色不拘,念著他沒出過什麼大的紕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過了,侯靖將回來的消息好幾天前就已經人盡皆知了吧!竟然還在今天玩忽職守?
好在張峰已經向他稟報情況了。他出來親自檢查了火油才算放心。
“郎君放心。他與親衛一人同來。其他的都在御街外候著。”張峰篤定道:“不會讓那些莽夫進入建康宮內的。”
“也不要大意,這個城防圖你好生收著。”謝令殊取出一張牛皮卷塞給張峰。
他正準備接過塞進袖筒,謝令殊一手攔了下來:“現在就看!”
張峰打開一看,心道:不得了。這個城防圖與他手上的不同。標註了許多建康宮的地道與密室。不同的房間還有物資註釋。
“這…這?”這等辛秘之事,是他能知道的嗎?瞬間感覺向上的人頭輕了幾兩。
“不時之需。”謝令殊冷聲:“若是身體支不住。馬上去換班,讓你弟弟來。一定不能讓侯軍看出疲憊。”
太極殿中眾人最後以侯軍二分江寧縣與丹陵縣駐紮。侯靖與其子進住建康縣外的秦淮南市為妥協。快至天明眾人方散開。幾家大族的重臣並未歸家,去了建康宮內的偏殿休憩。梁帝與謝令殊王贇等人在昭明殿共商把侯靖交與大魏之事。
“郎主!夫人!”張府也是燈火通明的一夜,張家兩位小郎與叔叔伯伯得了謝令殊的令。連著好幾日都在衙門輪值過夜。聽聞侯靖歸來的消息,張夫人日夜不能安心,今晚更甚。
“怎麼樣了,怎麼樣?”看著從侍從外間跑過來,她急的連忙迎了上去。
“宴小郎君與峰郎君一同,接管了武庫…”從侍把所見事無巨細地講給張夫人。張夫人憂心忡忡:“我兒平安,我兒平安…”
那些文官仕族向來輕慢武人,他們又有幾人身先士卒,真正的拿過兵戈?自己的娘家與夫家都是血海里拼出來官祿,每每家中有親人上了陣前,自己就整夜不能成眠。
“陸賓然!陸賓然!快過來!”張若心躲在進前堂影壁後面的假山旁。看見陸賓然下了馬進府,匆匆把他招了過去。
“福生無量~”他給女郎施了個禮:“娘子何事?”
“我聽阿耶說你要走了?你去做什麼?”張若心眨著大眼睛瞪著他,他看著佳人眼裡跳動的燭火。好像回到了他們初見的時候,謝令殊跟著師傅了解醫理,他們上山採藥,不,應該是他與謝令殊採藥。她跟在後面又跳又跑,扭傷了腳,謝令殊走遠了。他想去摘一些叄七給她敷一敷,張若心怕他也不管自己,閃著淚珠問他:“你要走了?你去做什麼?”
“一些俗世,現在外間很不安平。娘子好好保重自己。”他的道心警示他,再不能多看那雙眼睛。陸賓然從袖籠里掏出一個素麻香包遞給她:“外間風熱嚴重,有發展成時疫的徵兆。你帶著這個避毒。”
張若心看他仍舊是一副遮遮掩掩的樣子,心中有了別的主意。接過荷包,不經意地說:“好吧好吧。那你去忙吧!”
看到她如此好說話,陸賓然心中有著暗暗的失望。轉念一想:對啊,這才是她應有的生活,天高路遠,兩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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閑話:第二對cp有一些小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