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溶剛拆了信還沒來得及看,這邊便有侍女來傳話,說殊郎君差遣了人過來。請溶女郎出去安排發落。
心底是有期待的吧?不然為何聽到他的名字心中悸動,他不能立刻捨棄她,卻又沒有告訴她謝令殊願以怎樣的身份常伴謝溶。面對謝溶的質問,他疑問猶豫的神色和語氣,好像一把冰刃在她的心上磨來磨去,他丟盔棄甲落荒而逃。
還是兵來將擋吧。略微整了妝,謝溶深吸一口氣走出門去。她以為小檀已經被帶到院里來了。誰知一直不見人,女侍把她引到院門口,才看到謝啟與小檀兩人侯在門口。硯心帶著叄四個女侍攔他們在門外。
“溶娘子,溶娘子!”謝啟見她過來,兩人直直跪下:“求娘子收留!”
謝溶正是心情不好,雖不願遷怒於人。但想到眼前人是謝令殊派來的,心中還是氣惱的,不曉得他要搞什麼名堂。
“這又與我何干?”她冷下心來,故作惡聲反問小檀:“我不是告訴過你了么?你有自己的主人,既然偏心原主,又何來讓我收留?”
她是生氣的,謝令殊曾給她指了小檀來伺候。小檀也十分懂事,與她的女侍都很融洽。她作了兩人的鵲橋信使,青鳥殷勤為這般。只是在她與謝令殊斷義之時,她卻成了一隻窺伺的眼睛,她的高興,她的淚水都被這隻眼睛細細報給了謝令殊。
不,這不對,他不應該這樣!
“溶娘子,奴知道錯了!求娘子原諒!”小檀哭泣著哀求她。
她只是一個僕從,甚至只有在松霖院才有說話的機會。謝溶無法與她解釋更多:“你沒有錯,你也是無可奈何。只是我卻不吃這一套,你去告訴謝令殊。若是他容不下你,希望便把你送去別院,也算是全我心意了。”
院里的女侍見她直呼郎君大名,心中恐懼。謝溶講完話袖子一甩,不顧硯心的追趕便匆匆離去。進了房內,越想越委屈難受。又是伏在榻上哭了一場。待鬱結消散,便去看信。
眾女侍雖知她脾氣好,卻也不敢放肆,只能端著水盆凈帕成排圍守在寢房門口。
謝溶與楊夫人布施回家后,寫了信給玄妙觀的徐夫人。想著天氣好,能有機會回去看看。父母親給她來了信,已經準備歸來了。家中有祖父謝踞坐鎮,想必是極其安穩的。
“吾侄阿溶安…”徐夫人的回信讀著讀著便不對勁起來。信中果斷地拒絕了謝溶來觀里的請求。說郎主已著人在重新修葺圍牆,又新運了米糧等物。近日周圍郡縣不知是因為氣象還是流民,許多人家的婦孺孩子都生起了熱病。讓她好好出門,莫要外出。在家一定聽從大郎君與叄郎君和伯母們的話。
淚水大顆大顆地滴在了信箋上,徐姑姑也不要她了嗎?她想回到那溫暖的巢穴,躲在長輩的懷中即使什麼都不說,便也是快慰的。
噠噠噠噠噠!雜亂的馬蹄踏破了夜空,一個中隊。約二十來人的鐵騎候在城門口,為首的絡腮鬍子中年人坐在馬上猶如一尊巨像。他赤面高額,褐發淺瞳。下巴一圈密髯。
“開門!”那人勒緊韁繩,一聲雄厚的嗓音令下。身後隊伍的年輕軍士一齊喝道:“開門!開門!”聲音直衝雲霄!
“阿母,我害怕!”淺眠的童子被戰馬嘶叫的聲音吵醒。躲在母親的懷裡瑟瑟發抖。母親也醒了,摟緊孩子安慰:“莫怕莫怕,馬上就要天明了。”
城門后的守衛的了朱益的令,徹夜守在角樓中。看到那一隊熊熊的火把燒紅了夜幕。蹬上靴子匆匆下樓。整了一支小隊,把側門開了縫,說道:“將軍有令,爾等卸甲除刃進…”
話還未說完,為首的人鐵騎夢踏,把他掀翻在地。小隊近衛,人仰馬翻,無法阻攔。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向著建康宮的方向疾馳過去……
“什麼?!不見了?”謝令殊夜半被匆匆叫醒。
“我就說了,當時我就說了。讓我把他交給官家,你就算是怕他去死,我不交他出去,也要在我跟前才能放心!”謝令殊急的來回踱步。陸賓然坐站在一旁,指節不停地敲著膝蓋。
“此事是我之錯,沒想到他偏執至此…”陸賓然邊思索邊說:“小童說他去書樓,入夜前還看見他在那,料想身上是拿不了什麼錢物米糧,人也走不遠的。我已派了人去周圍民居…”
“周圍的山道口也要守著!”謝令殊叫了謝饒進來吩咐下去。
他剛躺下不久,外間傳話,說陸賓然道君來訪。近日裡,建康熱病突然流行,現在盂蘭盆節將至。有朝聖的平民陸續過來建康,不在這之前預防遏制恐會發展成時疫,謝令殊託了陸賓然對比藥方,走訪醫館,民戶等調查。以為發現了蛛絲馬跡。
沒想到,沒想到他竟然告訴自己,師弟逍遙客又逃了!那人於他不僅是幫著自己政敵危害王土的過節,更是他本身心邪,行為舉動多有殘忍,讓他出去,不亞於把一隻毒蛇放入人群。
“郎君!張護軍有信!”謝饒剛遣完人去堵了山道口,在大門口發現了護軍張峰的快馬。看他神色匆匆,忙把人迎進了謝令殊的書房。
今夜不是他當值,但有驛站來報,侯靖已快踏入江寧縣的訊息后便披甲候令了。
“進了朱雀門了?”謝令殊再叄確認道。門口又來了傳話的從侍:“殊郎君!贇郎君已在門口等候!讓郎君起了便一同去建康宮!”
“走。”他朝陸賓然點了個頭,來不及說什麼,帶著張峰謝饒出了門去。路上匆匆束了頭髮,接過左右拿著的外衫穿上。更深露重,今夜註定不能成眠。
謝溶久在深院,不得知外界情況。但今夜眾人來來往往動靜實在不小,遠遠地見著正堂燈火不滅,心生好奇就讓知洗出去打聽一下。
“阿姊,阿姊!溶姊姊!”謝漁含糊的聲音從外間傳來。她眯著眼睛,意識也是模模糊糊。夢遊一般在前面走著,保姆與女侍怕驚了她,亦步亦趨地跟著。
“啊!”謝溶嚇了一跳,她不是已經睡了嗎?“你怎麼不睡覺?”
謝漁抽了抽鼻子,帶著倦意道:“我夢見發了大水,阿耶阿母回不來了。嗚嗚嗚~”說罷,嚶嚶哭了起來:“我心跳的厲害。”
謝溶雖未說出來,其實她心中也跳的厲害。徐夫人說郎主加築了院牆,又屯糧。這個行為在太平盛世根本不能夠出現。再接今夜輾轉難眠,耳邊總是幻聽地震屋搖,心中煩悶。
她摟過謝漁:“沒事的沒事的,你和阿姊一起睡!你過來了,惟小郎一個人么?”
“阿惟今夜仍在周阿姨那兒。”她眨著眼淚說道。
“娘子,娘子~”知洗也進了門來:“奴問了外間一個護衛,說是今夜宇宙大將軍回來了,帶著軍衛過了朱雀門去建康宮了!”
怪不得心緒不寧,叄番兩次聽到此人的事迹。她還未見過,心中已生了膽怯。
“我們大郎君與殊郎君和王家的郎君,還有張娘子家都已經去建康宮了。”她說到謝令殊的時候,看了看謝溶的臉色,見她平靜如常,繼續說了下去:“都是夜半匆匆而去的。”
同一個宅院,外間燈火通明,行容匆忙。在西邊的院子卻靜謐無聲。
依次給叄清點上香燭后,謝惠念起了《太平洞極經》,他現在服食五石散的劑量已經小了許多了,身上依舊是燥熱的。長須上有細密的汗水,眼睛由恍然慢慢復清明。
“極陰生陽,其國大昌。常而思之,不知死亡…”
“你兒子要去會豺狼了,你還在這裡如雲霧裡!”一個聲音怒喝道。
謝踞也是夜半醒來,看著謝令殊謝嶠等人外出后,難以成眠。遣散了僕從,只帶了一個提燈的貼身從侍進了西院。
他自回來幾天了,歸家當晚沒有見到謝惠,後面幾天,謝惠來給他問安,他也不見。只把兒子冷在一邊。
他還在繼續念著:“誅禍滅殃,正道日到…”
謝踞見他如老僧入定,氣結心怒:“謝惠!謝惠!你怎如此不知好歹!!!”說著說著便嚎啕哭了起來。
此子降生的時候,祥雲瑞兆,又正逢著前朝迴光返照的繁盛時刻。世風崇尚佛道黃老,孩子很小的時候沒有分別,年歲漸長,大兒穩重,叄兒機靈,這二兒,是人人稱讚的隨性瀟洒。舉手投足都是落拓不羈。
兒媳玢陽公主謙恭有禮,只是前朝的姻緣本來指給的是叄郎謝詠。新帝卻把她嫁給了二郎謝惠。兩人也是樣貌登對,但公主父兄因著隨性奢靡誤國,她雖極厭惡二郎的生活作風,可也勉勵接受規勸。只是二郎
謝惠被自己阿耶的嚎哭嚇一跳:“阿耶有事如何不能好好說?”
“好好說?我還未好好說過你么?”謝踞由侍從扶著,指著鼻子罵起他來:“早說了這些東西是虎狼之物!陸道君都已經告訴過你了!佑真生出來不好養,公主歿了。那時候就讓你不要服丹了!鄭氏後來的那個孩子,都還未成形就沒了!你!你!”
雖然是家事,但被毫不留情地撕扯出來,十分難堪。謝惠總算有了激動地情緒。
“可是我並不想成婚!公主與我相看兩厭,鄭氏也不是我非要娶來的!”
“啪!”一聲清脆的耳光狠狠地扇到謝惠臉上。謝踞心中擔憂著兩個孫兒,又被這兒子氣得不輕。一個氣血上頭,昏了過去。